此一番,已足矣。

【楼诚】山河旧事 卷一 恨无千日酒 05

重修。


时间跨度大,开篇1940至1993年


卷一 恨无千日酒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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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五 接踵而至

 

明楼伤了右侧额头,口子浅埋在头发里。他虽有些眩晕,仍不愿大张旗鼓去医院。明诚便给他包扎,好在多年前学的手法没生疏——也生疏不了,他们干得是送命的工作。

 

“行了,简单贴个纱布吧。”明楼面色淡然,手指蜷起刮着膝盖,明诚皱眉道:“还疼么?”

 

“小伤,过几天就好了。”明楼转言道:“阿诚,我们回来的急,你等会去76号一趟,替我请假。”

 

明诚把阿莫西林递给他,“照实说?”学生抗议中受伤似乎只是个导火线,丁默邨作为背后黑手不愿出面,若直接捅到76号,就背道而驰了。

 

显然明楼有他的一套,“照实说。且那学生的言论,给我添油加醋转回去。”他仰头吞咽药片,颈部线条流畅,如同翱翔的鹰隼。“让他好好知道我的决心。”

 

明诚沉脸笑了,“大哥,你别想太多,小心伤口疼。”他笑眼拉长,满是忧心。明楼遂而调笑,“没伤到脑袋,好着呢。”

 

他的那件场风衣半拉的挂在后背,明诚一心急着处理伤口,完全顾不上不听话的衣裳。明楼剥开结痂般剥开外套 小心翼翼却自然不舍。

 

“这衣服不能穿了。”衣摆被人群挤的脏乱不堪,明楼虽出生富贵,可从不在意这些。衣服洗过当然能穿,只是他有自己的心结。

 

明诚几乎是夺过来,他手指触电似将外套团成一圈。“大哥,我去处理,你先休息吧。”他钝然的笑,总是慢一拍。

 

“行,路上注意安全。”明楼深重的望他一眼,无声叹息中点头。

 

走的快,门阖上那一刻,风声呼啸跑过耳际。明诚单手撑住门框,不胜其累得磕着头,目光下视,紧攥身怀的灰色长风衣,贴着棕色大门下滑。

 

明诚哑然一声,低沉呜咽毫无踪迹。

 

风衣丢在荣昌祥后门口,一条长窄天巷。明诚绕大半个圈,心中有火,脑袋一热发泄的踩油门。冷静过后又发狠似的不满自己。

 

既然来了,也就给明楼重新定件衣服。谈不上老字号,但千丝万缕都有历史遗迹。裁缝熟悉明诚,翻出衣号款式就敲定。

 

他心不在焉,摆出正色和老板告辞。

 

附近一带怕是受到方才游行的影响,少人多车。明诚摁喇叭,急促短暂。拐角堵好几辆车,浑不知自己造成了堵塞。慢悠悠片刻挪一点,目中无人嚣张霸道晃车身,终是有人忍不住下车敲窗。

 

老套的上海吵架方式,你一言我一句,最后咕噜脑全倒出来。明诚百无聊赖的看表,李士群许是仍在76号,他敲打方向盘,忖度起对话来。

 

吵架没完没了,大有后来居上之势。明诚魂不守舍得四处张望,试图估量巡抚房的距离,转念一猜,怕都去阻止游行了。

 

匆忙中一撇,浅色瘦高身影晃过,秋风落叶间销声匿迹,明诚顿足失色。他徒而以为那是已死之人现然眼前。

 

凶猛的喇叭声,明诚讶疑回头看,方才路通了,车主都在催。他心中固然疑惑徒生,但事情紧急。

 

特工总部忙进忙出粉饰太平,明诚颇有威势,直剌剌开秘书处的门,惊一众人。

 

“阿诚先生?”徐秘书胳臂夹文件,刚从李士群处回来。

 

明诚犹疑横他一眼,冷然道:“学生暴动,明长官受了些轻伤,这几日不会来总部。你们各个警醒,所有报告由我转交。至于邀请函之类似,有点眼力见,别添麻烦。”

 

一番话堵死李士群的康庄大道,徐秘书哑口无言,嗫嚅试探,“李先生方才还提起明长官,说新家搬迁,劳请他赏光。”

 

明诚别过身,抽查书桌上的文件。“明长官刚从李先生处离开,就受了伤。他如今何来心思。”

 

“这些学生,无法无天,仗着人多势众煽动民情。”徐秘书咬牙切齿,抛出由头去探路。

 

“何止无法无天,简直目中无人。叫嚣着骂明长官。”明诚叹息般顿住,徐秘书会意地凑近,“骂什么了,明长官如此生气?”

 

明诚处事向来圆滑,虽面上严厉,实则友善。徐秘书定是枉顾这一点,才敢上钩。

 

“还能什么,明长官最忌讳别人说他什么,我们都机会。青天白日大庭广众,声音要震天,他能不气么。”明诚挤眉弄眼,心里也憋火。

 

徐秘书点头,听阿诚规劝道:“这两日你们没事别去吵他,邪火还得发呢。”

 

“行,多谢阿诚先生提醒了。”

 

“大家都是同事。”明诚喃喃一句,舒开脸茫然沉思。明楼许是早猜到李士群会请他过府一叙,所为何事,明诚不能乱猜。只是此刻丁默邨也在上海,几方势力,不知该何去何从。

 

明公馆点一盏灯,明楼支头盹靠沙发。他愁思面容,连睡觉也不安稳。明诚抚平他的眉心,俯下身看他。

 

“见到李士群了?”明楼本就睡浅,闭目笑起来。

 

明诚于他身侧坐下,“见到了他的眼线,搬了新家,请你过府。”

 

“他倒是心思重。我总觉他与丁默邨面合心不合,而他有些其他的打算。”明楼回想起,手心竟微微出汗。

 

“丁默邨回沪时机凑巧,前段日子传李士群为讨好汪精卫给他送了批枪械。周佛海那边也有问题,他手下的鹰犬和李士群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,有这么一来头,丁默邨莫不是周佛海请来的?”

 

他长长洒洒一大串,明楼安静听,沉着道:“周佛海和丁默邨未必如此,我到觉得他是冲日本人来的。”

 

“日本人?”

 

“现在战事吃紧,76号看似风光,可是日本人早对它的暴行多有不满。丁默邨怕人常年在外,势力被架空。”

 

明诚略微点头,挑眉瞅他,“大哥,你脑袋不疼么?我听得都脑仁疼。”他寻毯子给明楼盖上,抽走手边杂志,“我给你重新定了套衣服,过几日就去拿。”

 

“哪一家啊,最近好像长胖了。”明楼比划下,被他按到沙发垫上,长手长脚舒展开来。

 

“荣昌祥,他家老裁缝最熟悉你,做衣服总放宽点尺寸,应付你最好不过了。”他话轻巧,脸上却带顽皮的笑意。

 

明楼躲进毯子里的手暗自握住明诚的腰,“你啊,怎么就不长肉呢。”

 

“没办法,天生的。”明诚一脸骄傲神气,果不其然被明楼点了眉心。

 

他们摊手摊脚,难得放松的盖一条毯子。明楼哑然开口,“我想了许久苍鹘的事,他既然清楚刘培绪的身份,应该是重庆内部的。”

 

“重庆没给我们回应,要么他们也知道,要么苍鹘是条暗线。”

 

“可你仔细想一想,他在上海却不方便联系,昨天后,也没有任何进展动作。”

 

“卧底?”明诚暗道,明楼抿唇不言,片刻后动了动身子,“算了,静观其变吧。”

 

“李士群那里呢?”

 

明楼沉思良久,捏按下鼻梁,恍然道:“我去一趟吧,先明白他的境况,也好有对策。”

 

“我明天送你去。”明诚玩手指,一沓沓票从口袋被带出来。

 

“不趁机躲懒?”他眨眼——也是很安静的眨,用往下的睫毛微微闪动,明诚拿他没法,向来的小脾气都磨尽了。“我和裁缝越好明天去拿,顺路。”

 

“绕出租界还顺路。”他嘀咕,明诚就跳开一段距离,手脚并用搭在沙发椅背上。“太累,睡了。”

 

他半个身子挂在明楼腿上,小孩子般的脾气。明楼晓得他装睡,任由他去。明诚戒备心重,他只有在自己身边才能放松。明楼迫切希望自己的弟弟、爱人没有负担,但伏龙芝回来后的明诚,一眼望穿,他抉择一条没有头的路。

 

木已成舟,他所能做的便是护他周全。

 

明诚堪堪翻个身,小臂戳在地上,猫一样低沉笑喘。明楼拎他手臂,“床上去睡。”

 

“不折腾你了。”明诚一溜烟跑进内室,毛毯滑到脚边,明楼笑斥,“没规矩。”

 

内室窸窸窣窣是明诚埋进被窝的声音,明楼长叹,心满意足的叠好毛毯,轻手轻脚进屋。

 

翌日清晨,明楼捂着头下楼梯,他一贯的生物钟。明诚不在手边,竟有隐隐不安。

 

餐厅桌上准备齐早饭小菜,明楼展眉,自个动手系领带。“什么时候起的?”他朝厨房喊,轻而温柔。

 

明诚抹手端碗粥,气色不错,眼角笑纹泛动。“昨天睡得早,晚上就精神了。又怕隔天眼酸,闭目盹了会。”

 

他没说具体时间,明楼也懂,估摸夜里还愁日后的问题。阿诚就是如此,想不通的事总盯着,绞尽脑汁要找出个所以然。

 

“是我近来太累,沾枕头就困。”离开巴黎后,难得有睡饱的时候,他的头疼病愈发严重,好在还有阿司匹林治它,否则他怕要倒下。

 

可回来后的岁月,时间催人走,哪敢生病。

 

“大哥。”明诚给他舀粥,神思忧虑,“我有点头绪了。”

 

“说说看。”

 

“那枚子弹,应该是去年的事。也就是说,这个苍鹘是之前的情报人员。明...毒蝎牺牲后,整个上海换了一批人,没走的除了你我,所剩无几。”

 

明楼小口小口抿粥,“昨晚没睡就琢磨这个呢?”

 

“大哥。”明诚忸怩的喊他,细蚊声音,明楼举手投降,“不提了。既然有方向,那就查查看。”

 

“我还得去拿衣服,快些吃。”明诚笑闹口吻,明楼瞪他,越来越没大没小。

 

明诚记着茬到车上,他对上海熟门熟路,荣昌祥的确偏远,他先把明楼送去李士群南区的宅邸。

 

大路算好走,车子卡陆家洪街就得小心翼翼,转弯有巷口名—天福巷,李士群不知哪里买的地,离租界颇远,明楼却啧啧称奇,“李士群倒是好眼力。”看似简单的街巷,隔一段就是军营,他真该夸李士群谨慎。

 

明诚不接他的橄榄枝,又是吊胃口。明楼自个坦白道,“过条路就是军营,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安全。”更何况,这附近千家万巷,真不是暗杀的好地方。

 

“喏,还有一些路。”明诚刹车,玻璃窗外小小一条巷,两边砖瓦摇摇欲坠,石子铺的青石路,天气冷下来。

 

“我开不过去了,劳烦大哥走一走。”他笑得一本正经,明楼虚势指指明诚,“回家找你算账。”明诚摇头晃脑,端得是开心得意。

 

目送明楼慢悠悠走过小巷口,明诚发起愁,他可得横穿半个公共租界,心疼油钱的紧。可眼前除了倒车走人别无他法,大哥让人操心啊。

 

荣昌祥早准备好衣裳,明楼是上海数得上的人物,又担要职 自然不敢怠慢。

 

明诚看一眼便知款式,爽快付钱。难得跨越半城,明楼和李士群叙旧也需时间,他得空可以四处逛逛。

 

这一带的路名大都由各地命名,纵横交错,稍一打岔就换了个巷口。他走走停停,心里记得车子歇得地方。几个茶铺香气四溢,对面正巧点心店,浓厚混淆的香气,胃口被吊起来。

 

他忽而想起,昨天在此处,他似乎遇见了熟人。当时惊鸿一瞥,当是错觉。

 

可此刻,那人停住茶肆门口,中山装破旧不堪,凌乱的发烧,憔悴瘦削得线条。和脑海档案里的许鹤对上号。

 

他应该死了,明明白白的死了明台未上任前,军统上海站由他接管,可任务暴露,他由76号亲自处置,明确告知是死亡。

 

莫非......

 

是有可能。明诚顿了顿便跟上去,许鹤旁若无人垂着头,双目无神,人有些疲愣。明诚轻而易举找了个二楼靠窗位置。

 

许鹤躲楼下右侧角落,他恍惚张望,是在等人。明诚点一壶茶,小二恪守本分斟茶倒水,身子直直挡住视线,终是被明诚冷冷一眼逼回去。

 

陌生者上桌,偏小瘦弱身材,脊梁直挺,双手握于腰间,自我约束。明诚几乎可以在心里定义对方,是个军人。

 

他不太看得清面容,许鹤倒是带点毕恭毕敬,他们伏在桌案说话,以防人读唇,警惕有加。明诚到不愿去想内容,见许鹤冷汗直冒,嘴唇干廖模样,便知不顺利。

 

明诚明白不能久留,既然知道许鹤未死,那么许多事似乎连串起来。他作为上海站的情报人员,可能知道刘培绪的人,而他的诈死,更是力证。

 

苍鹘就是许鹤。

 

明诚往桌上丢枚银元,匆忙急切。

 

上海空大——明诚第一次觉得路错综复杂。焦急心态无法等待,青石路陡如危楼,一步咯脚,几步便习惯。皮肤贴到阴暗空气,明诚激灵打颤,快步走出有阳光,暖哄哄洒遍地。

 

大门紧闭,高耸廊檐下,完完全全遮去光。明诚焦灼不安,倚在廊柱外,他仰头看天,金色太阳虚幻只剩模糊轮廓。比上半只眼,光塌进另一边,黑乎乎混杂的颜色,吵闹万分在另一只眼中过几遍。

 

“吱呀——”

 

门重声沉,明楼跨一脚,舒口气。他疲累而不适,全身只有精神硬撑。明诚扶他,轻言细语,“还好么,大哥?”

 

“头又开始疼了。”头疼连伤口,蚂蚁噬咬密密麻麻的痛觉。

 

“我们先回家。”万语千言吞回去,眼前明楼最重要。他累的不愿说话,手势微翻让明诚别担心。

 

回家也是两个人,一个吃药一个照顾。

 

明诚忧心忡忡,“大哥,你最近服药数量增多了,真的没事么?”阿司匹林快吃成安抚剂,明楼心胃皆不适,“闷得。”

 

他刚刚度过一场漫长困难的谈话,李士群哆哆得低气压没怔住他,反而是其中的交易恶心他。

 

“李士群,和你谈了什么?”明诚暂按下心中怀疑,由明楼先讲。

 

“什么过府一叙,都是狗屁。他就是想找条退路,用一个城市几十条人命和我换关系。”他气血上涌,神色却深沉难看。半晌后,明楼缓和情绪,瞧一旁安静的明诚一眼,歉意道:“他提出由我出面和重庆联系,有重要情报交付。”

 

“情报,日军的?”李士群亲日,究竟是汪精卫手下人,筹码多。

 

“一份攻击重庆计划,几十条人命换来的复印件。他却是踏过白骨去换自己的身家性命。”明楼本应昨日学生之事,心情惆怅。今日李士群正巧踩中逆鳞,怪不得他发火。

 

明诚审读后才开口,“大哥,我们别无选择。这份计划可能是个幌子,亦或者作用不大。李士群虽要找退路,可面前还有76号的巨大利益,他不太会撕破脸皮。”

 

“这我自然清楚,我顾左言他,先答应着,重庆那边做样子发个电报去。各个都是人精,还怕看不出李士群的用意么。”明楼冷笑,带刺而嘲讽,“一身腥哪是容易洗的。”

 

“大哥,还有一件事。”明诚直视他的眼睛,“我在路上碰到许鹤了。”

 

“许鹤?”明楼对名字霎时陌生,徒而熟悉浮现,“他不是死在76号的牢狱中了吗?”

 

“我原本也这样想,但是细究下去,那只是76号一面之词。我看到他和一个军人交谈,应该是日本人。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。”他征求明楼的意见,却从眼神中感知了所有涵义。

 

“你是想猜苍鹘就是许鹤,是吗?”

 

“大哥。”

 

“他的确最有可能。但若他是苍鹘,那他就是内部卧底。比我们还深入,贸然联系我们,一定发生严重失态了。”

 

“我们需不需要尝试回应。”

 

“暂时不要。”明楼摆手,喝口水。连续不断地事让他无法喘息,巨大的阴影笼罩。明诚轻握他的手,“大哥,你休息下。我去做饭。”他一如既往的笑,安慰人心。

 

厨房没剩多少菜,家中揪未收拾,明诚由内之外打扫,如此便可静心。他理顺脑中的线索,愈发一头雾水。

 

门外花盆不知什么人又乱丢,碎纸片都塞进土壤里。明诚爱干净,一点沙子也容不得,要不是近几年被明楼磨得脾性淡些,他定是要找出人来,好好念一顿。

 

纸片许是报纸上乱撕的,明诚无聊得玩心四起,一张张摊开了,手指上灰湿湿得泥土,他笑意盎然,顺其自然的读了一遍。

 

笑容冻在脸上,弯嘴角撤下来。

 

细细指着纸条一个字一个字默读。

 

中共中央上海地下党负责人张荩,三天后抵沪,凯司令咖啡馆,尽快联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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