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一番,已足矣。

【楼诚】别来无恙【短篇 生贺】

 @楼诚好大一个洞 洞洞生日快乐!这篇文都是我的心血!你看是HE!记得不能打我!我老爱你了!

 


别来无恙

 

主题:图书馆

 

明楼的身子骨不似以前硬朗,阴雨天气膝盖处钻进一阵阵潮湿气,阴恻恻的攀爬着肌肤,一寸寸蔓延至腰间。他靠着木梯轻咳一声,贴着书架歇息,年岁上来了,身体自然做出反应。步履缓慢的褪下楼梯,喉咙口压着一股闷气。

 

嘴唇翕动几下,明明该说些什么,却猝然止住。脑海里零零碎碎的记忆,最终化为一声叹息。一年前,他在上海医院动了手术,病情反反复复,来回折腾三趟渐有起色。明楼孑然一身,抗战结束后,明台和他的通信就断了,重庆是围城,战区炮火连天,保命才是头等大事。

 

四九年一切尘埃落定,明楼身份敏感,所幸党对他还有革命友谊,安排了个简单轻松的工作给他,每天在大学园走走,管着图书馆的书籍来往。他跌宕起伏了一辈子,忽而放松下来,反倒有些无所事事。好在日子流水般,滔滔就过了。明楼看着大学里来来往往的学生,心头温暖了一块。

 

后来,风向就有些不对了。上海笼着一层阴云,人人自危。有同志请他去一趟会议,态度趾高气昂,在家里的墨绿皮沙发上一座,旁若无人的翻动茶几上的物品。明楼颇为敏感的察觉到不对劲,但他仍心存希望。

 

然而绝望来的太快,痛觉成了一种冰冷不可撼的麻木,随之而来的是多年信仰一角的崩塌。他的病情就是那时恶化的,潮湿的环境下,缺米缺粮,明楼靠着水泥墙,压着肚子试图忘掉感受。

 

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,慢慢的就熬过来。可身体有一种记忆,似乎有那么一个别人,会在黑暗里握着他的手,然而记忆堵住了口子,只当是错觉。

 

旧图书馆是租的几间平房,重新装修过。几年前倒是盛行,慢慢的就没落了。城里有了大型图书馆,政府出钱组建。此处的房子地段不错,有人买了下来,商量着发展新企业,再过一月就需搬迁。

 

明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,凉的透底,二月寒意入骨。他转身准备重新烧水,图书馆的门被关的很响,吓得他一怔。

 

是个清瘦的少年,单薄的白衬衣,头发剪得干干净净,眉目清秀。脑海中忽而浮现一张年轻的脸,淡淡的看不真切。断线的风筝,寻也寻不到。少年朝他点头,有些抱歉的说:“对不起,外头风太大。”

 

明楼端着杯子移开眼神,声音温和。“快进来吧,当心感冒。”打过招呼后,屋里恢复安静。静默了一阵,伴随着沸腾的气泡声。明楼关了煤气,给少年倒了杯水。玻璃壁模糊的一圈,少年清亮的声音说着谢谢,不卑不亢。

 

他埋头看一本书,书页边缘泛黄,浸在水里的粘腻感。这家图书馆倒是收录了许多古籍,有些则是搁置时间长了,腰封都有蛀脚。明楼兜里时常揣着老花镜,人须得服老,眼睛率先低头。戴着眼睛是清晰些,纸张上的字也褪色,少年看着略显费力,明楼却是读过的。

 

那时候在巴黎,人生刚冒了头。书是越读越薄,吸收的知识成了明楼胸中的丘壑。有时盯着书久了,思绪翻飞,止不住的往回倒退。脑海中的故乡蒙着纱,美好的。年轻总不觉得,只想着出去看看。然而远隔重洋,消息滞后,家里的事都传不到耳边。偶尔晓得了,也不真切,总之,不是亲身经历,少了感受便也叹息一声。

 

他轻声指出书中的内容,娓娓道来,少年听得认真,一双鹿眼直愣愣盯着他。明楼扫他一眼,恍惚着断了叙述,太阳穴突突的跳。他阖上眼睛缓和情绪,少年手肘搁在桌子上,攥着杯子急切的问起,“您没事吧?”

 

明楼摆手,努力咽了几口唾沫,压住心头不适。“没事没事。”指关节屈起敲了敲桌面,夷然着继续讲。少年也敛了心神,小口喝着水,抿着唇凝神听着。经济是明楼的长项,他的语言天赋让一切事半功倍,巴黎的经济书籍多用别种文字,明楼再次复述得心应手。

 

少年眼中清亮,映出明楼的面容来。白花花的一片,偶尔生出几丝墨黑。他果真老了,皱纹爬上眼角,明楼渐渐的没了声音。静默了一阵,明楼抿着唇发出“吭”的一声,从椅子上起身。

 

“快关门了。”图书馆只带一个小窗,像雪亮的甬洞。明楼慢悠悠的揿亮了灯,昏黄的光压下来,晕开在空气中。少年手撑着头,略扫过书本几眼,悻悻得合上书页。

 

“这本书,我能借走吗?”他磨蹭着书脊,半阖着眼睑。明楼忽而发现他的那双手,皓白月光下盛满了荷花,朵朵分明。明楼掉转身去里间,少年进退不得,安安静静等着。他取了热水袋,悉心套着绒线袋,温温的正好。

 

“路上风大。”

 

少年抱着热水袋,手指贴的很紧,红了整整一个手掌。“谢谢。”他单单站在那里,光就围着他,黑暗舞台上最引人注目。陌生的熟悉感又爬上心头,明楼微不可及的皱眉。他等着对方先走,一场拉锯战——每次都是他胜利。

 

空荡荡的图书馆,因着靠近河边,夜里总是飘着一股水气。明楼躺在床上,头上是蟹壳青的灯光,身边都静下来,耳边嗡嗡的笼着。他翻来覆去,少年的眼闯进来,慢慢变得模糊。他想不起来了,太阳穴一抽一抽,刺痛游走。

 

迷迷糊糊睡着了,明楼是被痛醒的。脑袋昏沉沉的,他睁着眼又躺了一会。思绪渐渐清明,撑着身子找眼镜,后脑勺钝痛穿来,他差点倒下去,好在抓住了书架,哐啷啷的响声,杯子和几本书散在地上。

 

明楼缓慢蹲下来,仔细收拾好。天气是越来越冷,度过正月的日子最艰难,天公情绪反复无常。明楼裹着一件黑呢大衣,边角都磨得出线了,忘了是何时买的,仿佛很久远。明楼生过病后,精神一直不大好,记忆零散,头疼的老毛病也会造访。

 

他瞧了一眼墙上的钟,九点。这一觉睡得真长,难得的好睡眠。他打算去厨房煮点粥果腹,又是吱呀一声,外头的风借机溜进来。

 

还是那个少年,白衬衣,清瘦面庞。一双鹿眼笑弯,月亮缺了口。他捧着早点,带着些许欣喜的音调,“早饭买多了,您要吗?”

 

明楼动作还僵着,有些怅惘,最终还是开口,“过来吧。”他们竟然穿了一样的皮鞋,黑漆皮上几道白痕,少年见他盯着,讪讪解释道:“家里的猫抓的。”明楼点点头,似乎不感兴趣。

 

都是简单的包子馒头,明楼仍是煮了粥。屋里忽而有些暖,热敷敷的扑在面上。少年的脸红扑扑的,他看的是昨天的书。明楼鼻上架着眼镜,从他身后晃过去。少年的脖颈线条好看,明楼越过头顶望见压在书下露出一截的小本子。

 

“你是读大学?”偌大的图书馆,实在是太寂静了。

 

少年闻言抬头,懵懵的朝前看,没有人。手搭着椅背,回头就看见明楼站着。一副迷茫的模样倒是逗笑了明楼。仿佛恍然大悟,少年带着笑回:“刚上大一。”

 

“大一就这么用功?”

 

少年挠挠头,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自己喜欢这个专业。”

 

“挺好的。经济实用。”

 

两人话都不多,然而几次三番也就熟了。明楼这几年都是一个人,难免寂寞,突然有人说说话,零散的记忆就涌出来。

 

他和少年讲小时候的事,家里有个宝贝弟弟,调皮的紧。家里人都调侃说真该属猴,从小就是猴子脾气。他一不高兴就四处乱跑,忙的还是明楼。客厅卧室后院,处处寻他的身影。

 

没成想躲在书房,四方书桌,仿西式下方空出一大格来。明台抱着膝盖躲着,一双眼睛黑漆漆的,真是聪明。明楼呵着腰大手一挥,明台的小身躯灵活,鱼一般溜走。

 

“嘿。小家伙。”明楼又转身去抓他,体力到底是不如成年人,很快就被抓住。

 

明楼拎着衣领,跑出一身汗,粘着手。他毫不客气的教训他,“乱跑什么?知不知道大姐急的团团转。”

 

明台小鸡啄米般点头,一副认错的态度。明楼的气瞬间消了一半,揉着他服帖的头发,却沾了一手油,“昨天洗头没?”明台摇头,噘着嘴回了一句,“不喜欢洗头,多烦呀。”反手抓住衣领,手指一根根挑开明楼的手,从缝隙里钻出去,一下子就落地。马上换了一副腔调,笑嘻嘻的跑开,“我去找大姐了。”

 

明楼随他去,转身朝后看一眼。哭...

 

“后面有什么嘛?”少年皱着眉,嘴角带着一抹笑意,或许是天生笑唇。

 

明楼怔住,后面有什么呢,他似乎想不起来了。明楼轻微摇头,少年便不再问。问题一打断,缺少了连续性,明楼本就东一点西一点的讲。人生太长,许多事都忘了。

 

他说年少时期也尝过爱情的味道,不知天高地厚一定要去闯一闯。本该甜丝丝的情感,喝下去却是苦味,反复绞着味蕾。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,横亘着杀父之仇。他记得在小祠堂跪了整整一天,蜡烛霹雳巴拉的炸开,氤氲的烟雾,空中载沉载浮的烛香,门外断断续续的哭声。回忆起来还在眼前,他却忘了自己的表情,那时候应该很痛,可如今再念起来,似乎可有可无。

 

他说为了忘掉这段感情,听着长姐安排,赴巴黎留学。当时国内情形还未剑拔弩张,他走的安心。刚到的第一周,水土不服严重,半夜睡不着,早上昏昏欲睡,后来更是上吐下泻。挫折也都熬过去了,于之后比起来,身体上的不适都是轻松的。

 

他说三九年回国,上海情势已经白热化。每周一步都小心翼翼,谈话见面要狡兔三窟,仍怕别人疑心。身体的毛病积攒着,心思越来越重,给以后埋下种子。那是他最漫长的岁月,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去,死的死散的散。可他肩上担子重如山,连宣泄都找不到出口。

 

他说四九年建国后,日子好过一段时间。他终于能拾起荒废的书本,虽不能亲身授书,但在大学园里看着学生匆匆走过,偶尔同他打个招呼,便觉得多年坚持没有白费。这样平实的生活实在难得,每天都过得珍贵。

 

故事戛然而止,明楼顿着,翻了翻嘴唇又抿住。少年抽身回神,后来的事大家心知肚明,十年动荡太过苦痛,回忆都是疼的。

 

“今天就到这吧。”明楼喝了几口水,时间也不早了。小窗口黯黯的,偶尔晃过一丝橘色,外头的路灯都来亮起来。

 

少年欲言又止,双手抱肘,最终慢慢离开。

 

还有最后一天,图书馆也要拆迁了。往后的路蒙着雾,明楼沾到枕头就入睡。少年来的这些日子,他的睡眠渐渐恢复。一次比一次久,许是回忆用了太多力气。

 

梦是虚无的,白茫茫干净的一片。白衬衫的少年坐在地上,发梢上有雪,洒落在肩头,扬着笑脸看他。嘴唇翕动,再说着什么,他听不清。有到屏障隔着他们,明楼越向前,少年的身影就小一些,再小一些...消失不见。

 

毫无道理闯进来,明楼喘着粗气开灯。下午两点,他推开门,果不其然。少年站在门外,手里空无一物,他今天有些不一样。白衬衫外套了一件黑呢大衣,和自己同样的款式,看着是新的,细密的针脚。

 

“图书馆明天就要拆了。”明楼提醒他。

 

“我知道。”

 

少年拖了张椅子,坐在明楼对面,他嘴角带笑,“我想给您讲个故事。”明楼闷声不吭,眼神却盯着对方,少年慢慢开口。

 

“我是孤儿院长大的。童年时期并不幸福,养母领养了我,待我却是拳打脚踢。她本来不是这样的,原先待我很好,可后来...某天,我遇到了一个人。十五六岁,高大的遮住了面前的光,但他救了我,成了我的光。我在他家长大,在他的书房里读书,有雪亮的地灯,有温暖的壁炉,还有看不尽的书籍。我第一次明白人生的道理,全是从他那里。”

 

“后来我渐渐长大,亲近中带着点距离。他谈了恋爱,当时兴自由恋爱,仿佛这样就是新式教育。可对方触及到了家里的底线。他被关在祠堂里,一直跪着。一大清早还没吃早饭,就被关在门后面。我六神无主,外头还有止不住的哭声。越是等着也是心慌意乱,匆匆躲进厨房,煮水泡面,来来回回花了一个钟头。面上飘着葱花,然而心还是吊在嗓子口,终于听到那一声开门,面还冒热气。他跪了太久,脚下发软。我一路扶着他,就怕磕着摔着。”

 

“结果大姐决定送我们去巴黎,我想出去看看也好。巴黎的日子,自由活跃。是我们最好的时光。我记得有次同他去聚会,不胜酒力倒在他身上。两个人像傻子一样在街头乱晃,我晓得是他迁就我。醉着酒什么都敢说,可惜我记不清了。”

 

“回国后,什么都需要收敛三分。一路刀山火海、波涛暗涌趟过来,心志磨得坚硬,唯有对方是柔软的一处。内战时战局更紧,两个人一路潜伏,好不容易熬到四九年,国民党退败广州时,兵荒马乱,走散了。见面就变得十分困难,连信都不知该传去哪。纸张已经泛黄,可不忍心丢掉,每张都是牵挂。”

 

少年没有讲下去,明楼撑着额头,老毛病找准机会钻进来,疼的冷汗直流。记忆翻江倒海,心里空着的一个人渐渐浮现。他的眉眼,嘴唇,身形。少年的样子熟悉入骨,怎么可能忘记,明楼扪心自问,痛觉提醒着他。

 

明台躲在书桌底下,牵着阿诚的小手,从他手下逃脱。阿诚显然没有反应过来,额头磕在桌角,疼的直抽泣,明楼气急败坏训了明台一顿,被他虎着过去。阿诚小脸皱着,在他的怀里流泪,明楼很怕哄孩子,阿诚扯扯他的衣领,奶声奶气,“大哥,我不想哭的,可是...可是忍不住。”阿诚不过十岁的年纪,哭也是正常的。明楼轻声细语的哄着,阿诚的泪水染湿了衬衫。

 

巴黎夜晚的街头,明诚面色潮红走的歪歪斜斜,多喝了几杯就成了这样。明楼忙上前扶着他,谁料他靠着肩膀开始乱说话,一声高过一声。同他平时更放肆,带着浓浓的少年气,鹿眼里养着的花都开了,嗓子沙哑的朝他耳朵说话,“大哥..我喜欢你。”淡淡的酒味扑在脸颊上,明楼抱着阿诚的肩膀,怔愣在街头。

 

思绪万千,巴黎时的书忽而躺在书桌上,扉页赫然是一句法语。原来他一直都是那个人,黑暗里牵自己的手,暗夜里并肩同行,可自己,总是错过那句我爱你。明楼忽而又不认识面前的少年,喃喃道:“我的阿诚呢?”

 

年迈的明楼遇上少年的明诚,怪异的像个梦境。

 

 

明楼惊醒过来,面前是晃动的手,熟悉想念。明楼一把抓住,明诚的疑惑的凑过来,“大哥,做噩梦了?”

 

他还在,明楼腾地站起来,隔着桌子圈住明诚。

 

寒冬腊月里也有一丝温暖,屋外种的海棠开了满树,入目皓白,墨蓝天空下的圆月分出些许光,透过那空洞洞的窗口照进去,将屋内的两人拢住——舞台剧落幕时的圆满。

 

 

——完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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