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一番,已足矣。

【楼诚】山河旧事 卷二 明月不胜愁 14

还剩一章卷二完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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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跨度大,开篇1940至1993年


卷二 明月不胜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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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十四 何年何夕

 


明诚连着两天没阖眼。十一战区胜利后,仅剩的物资亟需转移。上级调了一批人,明诚拜托为首的叶连长带着自己。他们算是邻居,三十好几的汉子心肠好,加之明诚再三保证绝不会擅自行动,熬了几天终于点头。

 

他们在交界处分道扬镳,明诚往北平去。身上带着一份伪造的证件,以备不时之需。口袋里写着地址的纸条被手心的汗浸透,但信息印在他的脑海里。

 

少时也曾来过北平,彼时同行之人尚是明楼——他的大哥。明楼把他抱在怀里,明诚睁着鹿眼看大千世界。他的情绪一直恹恹的,仿佛没有睡够精神不好。明诚努力往下蹭,尝试把头埋在明楼的怀间,将自己的不适隐藏起来。

 

而明楼单手拖着小阿诚,气息扑在明诚耳际,“怎么了?不舒服?”他的细微动作明楼都能捕捉到。明诚只好摇头,“没事。”软软糯糯的嗓音,双手拴着明楼的脖子。但他双眼泛红,嘴唇干寥寥的白。

 

明楼一瞬间慌了神,不顾街上人潮涌动,俯身去碰明诚的额头。四目相对,他俩间有一种奇异的氛围,微妙的时刻。但明楼闪动的睫毛吸引了明诚的注意力。蝴蝶翅膀般半阖着,扇动时有细小的痒。

 

少年时离明楼最近的一次。咫尺的距离,明诚望见那双深邃如深巷的眸子,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。瞳色浅褐,星光透出来,是属于他的广阔天地。明诚生出莫名的勇气,扬了扬下颚亲上明楼的眼角——学明楼平常安慰自己的样子。

 

“我没事。”奶声奶气,还有些干咳。

 

明楼的眼角温热,是唇独有的温度。怔愣间自然的眨眼,搅得明诚的脸颊发痒,他咯咯咯笑了几声。但明楼抱紧他,转身逆行。走的急切,那双手却始终安心。十岁的明诚,所拥有的世界只有少数几个人。可他固执的认为,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明楼的眼睛更美好的东西。

 

他有一双独一无二的眼睛,一直安放在明诚心上。

 

然后他睁开眼,才能看到光。光里是田园小径,明诚低头对地址。地处郊区,相比城内安静的多,也安全的多。屋外的角落里堆着盆栽,多数都已枯萎,主人再没有照看的心思。

 

片刻后,有个小姑娘来开门。身量只到明诚腰间,扎着两个羊角辫,眼睛大大的望着他。“叔叔,你找谁?”机灵的打量明诚,眼珠滴溜溜的转。

 

明诚蹲下来,不自觉的摸她的头——同明楼当年那样,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。“我找一位崔夫人。”小女孩乖乖的站着,朝里望一眼就让开身子。嘟嘟囔囔的跑开了,明诚这才看清院子的全貌。

 

前几日刚下过雨,地上还有些湿滑,水门汀路面铺了一半,看起来条件不错。而明诚刚走近门廊,就见胡小姐倚墙看书,一本《命运集》,身上的浅粉大衣被蹭了灰,白敷敷的一块。但她毫不在意,指着旁边的椅子,瞥一眼明诚。

 

“今天真是好日子。前脚刚走一个,你就来了。”她半恼半笑,勾着嘴角睨明诚。

 

明诚愣了下,忽而意识到什么,猝然问道:“刚刚谁来过?”

 

胡小姐被他这态度吓了一跳,书本压着胸口,“说是崔夫人的亲戚,来接孩子的。怎么了?”她话还没说完,明诚哒哒哒的跑出屋子,神色匆忙,从脚步里泄出一丝慌张。胡小姐不明所以地追出去,口中悻悻喊道:“你别追了!他是今天的火车,喂...你听到没!”

 

她喊得越多,明诚就跑得更快。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在追什么,他有那么一种念想,若是明楼就好了,他还安全,而自己也能再见到他。耳边的风冲散理智,但他根本没追出去几步,就被胡小姐扯住了手臂。

 

“他都走一个钟头了。你别费劲了。”她抓着明诚,脚上的皮鞋全是泥土,颇为嫌弃的甩着脚。明诚怔愣着,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天空,什么都看不到,永远追不上时间。

 

“那人...长什么样子?”断断续续的问出口,明诚接着喃喃一句,胡小姐没听清。仍是垂着头看鞋子,“戴着个帽子,估计长得挺好看。”

 

明诚心下咯噔一声,不是明楼。忽而觉得松快,回神后又是怅惘。“他把孩子带走了?”

 

“不然呢?”胡小姐耸肩,又凑过来问:“你不问问我为什么?”

 

明诚摇头,缓慢的踱步回去。胡小姐自认倒霉的开口,“崔夫人产后虚弱,没多久就走了。组织让我照顾孩子,但也提到毒蝎还有家人,若是有人来寻,就把孩子交给他。”

 

“来接孩子的人,是不是叫张荩?”

 

“你认识?”

 

明诚闷闷的没回话,抿着唇。片刻静默后,“他有提到别的事吗?”这句话说得艰难,心里藏着恐惧,他不敢直面自己的怯弱。

 

“明先生。”胡小姐突然停驻脚步,朝着他喊,明诚淡淡应了一句。“其实我都知道,毒蝎本名明台,上海的那个明家我也知道,你们的事我一清二楚。”

 

明诚只是盯着她,眼神里有沉静却不集中。

 

“毒蝎刚到北平时,他是我的上级。当时我还在上学,许多事情并不懂,但他很耐心...也救了我很多次。后来某个晚上,大概是喝了挺多酒,借着酒劲把许多事同我说了。他的哥哥,他的大姐,还有一个姑娘...太多太多了。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生命的脆弱与强大,我一直想见见他口中的哥哥。”

 

“你已经见到了。”明诚噙着笑,嘴角泛苦。他记忆中的明台永远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,还是小时候调皮惹恼明楼,躲在自己身后的样子。好似这些事他都没经历过,他还没有长大,这辈子有很多可能。

 

“明楼很好,虽然不能到处走动,但至少活的安稳。”胡小姐拨弄着大衣扣子,“张荩告诉我,如今的形势,也许过不了几年,国民党就要败了。”

 

明诚点点头,心里在打鼓。“谢谢你。”他指很多方面,明台作为被捕的人员,能得到善后与照顾已是不易。北平好像变得渺小,就是他脚下一块小小的土地,这里葬着明台。找不到具体的痕迹,但他是青山忠骨里的一个,明诚忽然想喝酒。

 

这种想法热烈,直冲上他的眼眶,潮湿的灼热。明诚忍了太久的情绪,终于找到口子。胡小姐扶着他,两个人都快摔倒。而她突然松手,两人都跌坐在地上。一个在笑,一个在哭。但那笑开始苦涩,“你会不会想他。”胡小姐对着泥土问明诚,“止不住的那种。”

 

“我很想他。”不止明台,他一直想对明楼说我爱你,但两人都不开口,原先觉得心知肚明何须言语,但真到了此刻,连承他这句话的人都不在身边。

 

明诚哭的寂静无声,他是个大人了,要学会隐藏情绪。然后明诚站起来,伸手去扶胡小姐。“我得走了,以后你要是有空,就替我朝东南方敬杯酒...明台一定是想回家的。”

 

长久的沉默,明诚走出很远。人是漫无目的的,脚步却有方向。等他被人撞到踉跄才回过神来。空旷的月台,火车刚出站没多久。明诚朝着轨道看,是开往重庆方向的,他脑子里猝然冒出一个想法——认真又傻气。

 

他踩着石子,一步一步顺着轨道走。重庆离北平的几千里,明诚想,若他走上几个月,是不是就能到了。荒谬可笑到极致,脚裸一阵剧痛,阴测测的爬上小腿肚,明诚没有动。孤零零的路,只有他一个人。

 

 

 

他终究是跟着小组回去了,见不到明楼只好想念。盼他过得好,穿的暖。重庆总是不见太阳,明楼的头疼病又该犯了,盼他按时吃药。

 

明楼用力摁着太阳穴,身子往一边偏,晕乎乎的。离他出狱将近半年,还是没好利索。张荩给他找了个地方。四方屋子,虽是小了点,但家具齐全。睡不惯铁床,就往沙发上一躺。被软禁的日子处处要小心。

 

孩子刚睡着,明楼偷偷看了好几眼,和明台长得真像。大姐总是说明家就他们三个男孩,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。如今明台的孩子是个女孩,大姐应该很高兴吧。

 

思绪重头越疼,明楼抿着唇,撑着头回房。家里只剩一本诗集,是明诚当初一直想找的《好》,明楼尝试重新翻译,每写一个字,就念一遍明诚的名字。

 

在明家最亮的灯光下,明楼握着小阿诚的手一笔一画写字。他记得读的第一首诗,记得明诚叫自己的名字,记得他明亮的眸子。外头还有月亮,屋里是静的。只有明诚的心跳,他偷偷看自己一眼,然后低头假装写字。

 

明诚喜欢的东西,他的习惯,这些明楼都知道,没有人比他更清楚。但他也有突然后悔的时刻,巴黎的遥远岁月。明诚曾说要去Parc Floral,满树金黄的时候坐在松果地里听音乐会。有次好不容易的机会,明楼的大学放假,又赶上明诚的假期。

 

两人本是约好的,明诚连路上的食物都准备好了。突如其来的电话——明台打的。小崽子偷跑到图尔,用光了钱让明诚去救。

 

一场音乐会届时泡汤,明诚只可惜了一瞬,还是自家小少爷重要。可关门的时候,明楼看他套了件薄薄的大衣,头发略微凌乱,鹿眼里带着些许落寞。忽而就想抱着他,附耳道句我爱你。

 

但明诚走的太快,半刻后消失的无影无踪,那句话就一直堵在岁月里。他们总是错过说的我爱你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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