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一番,已足矣。

【楼诚】山河旧事 卷三 岁岁长相见 05

今天该发糖了。


时间跨度大,开篇1940至1993年


卷三 岁岁长相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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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五 寻寻觅觅

小馆子僻静,明诚随意点了菜,将菜单推给梁仲春,对方啧啧称奇,“我可是大半年没下过馆子了。”


明诚睨着他,“得了吧。你我还不清楚,嫂子估摸着愁呢。”桌子是木制的,碗筷搁在一旁,隔壁桌围坐一群人,看衣裳都还是学生。偶尔吵吵闹闹几句。


梁仲春摆手,“我家那管的可严,阿诚兄弟,我跟你说女人啊,就是不能惯,你一惯,得,蹬鼻子上脸。”明诚被他逗乐,半只手掩着脸,“我看你也没好到哪。安安心心过日子呗。”


“嗳,这么些年了,你娶老婆没?”梁仲春假意上下打量他,“照道理你长得也不错,身边小姑娘不少吧。”


“去去去,你当我是你啊。”明诚斜瞅着他,“都说打仗打了几年,你倒是长胖了。”梁仲春闻言低头瞧瞧自己,“没有啊,阿诚兄弟,你是太久不见我。”明诚点点头,“是有几年。”桌上先摆着花生米,梁仲春抓着一把,淡淡又问:“你倒是混的不错。明大少爷呢,怎么也得是政府要员了吧。”


他一提明楼,明诚的脸色霎时沉下去,抱着胳膊磕在桌旁,中午没点灯,他挑的位置光源不好,整个人苍黑的一片。俄延稍许,上了几道菜,明诚才缓缓开口,“别提他。”冷冷的让梁仲春怔住。


他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问:“你们是闹变扭还是怎么着了?”明诚猝然瞪他一眼,“人多眼杂,有些事也不能提,总之,我和他没关系。”明诚低低咬着牙,在外人眼里,明楼仍是军统间谍,如何也不能多提。


梁仲春心领神会,晦暗不明的笑着,“行,是我不对。不提他,说我。”他先拣了块肉,继而道:“两方打仗没多久,我想了想还是投共好,都是要生活,我还拖家带口,怎么也得聪明点。在上海开了家小店,也就过来了。”他盯着桌面不动,忽而叹了几口气,像是怀念以前,“阿诚兄弟住哪啊,这满上海熟人也不剩几个,多走动走动也好。”


明诚掏出纸条给他写了个地址,“苗苗怎么样?”原先他挺喜欢孩子的,算算年纪也得十五六了。梁仲春一说倒苗苗,更像是吐不完的苦水,“那小子,小时候看着乖乖的,越长大越没规矩。前几天,我刚去了趟学校。你猜怎么着,他好的不学,学人家打架。”


“打架?”


“对啊,而且老师和我说,就为了一女孩。我就和他说,那姑娘也不见得多漂亮,有啥好争的。我知道他们孩子年纪到了,是该谈谈恋爱发泄发泄。但你好歹找个漂亮的啊。你要是找不到,我帮你。他不听,耍着脾气拍拍屁股就走。气的我呦!”梁仲春气得不轻,就差拍桌子,可明诚听得忍不住笑。


“哪有你这样教孩子的。”明诚笑得给自己灌水,又道:“他们年轻气盛,就随他们闹去呗。”梁仲春扬着下巴,“那不成,随他们去,万一擦枪走火怎么办。”明诚一口水呛进去,使劲咳嗽,连眼泪都要出来。慢悠悠喘气道:“提前抱孙子,好事啊。”


梁仲春作势剜他一眼,“你就取笑我吧。”明诚收敛几分,看对方扒着手里的饭,加深笑意道:“我说真的,你看他们都成毛头小伙了,想教训也打不过。”梁仲春一双筷子就要戳过去,“你小子,等你当爹,碰上这事,看你怎么办。”


明诚面上不言,夷然的回他,“我是铁定不会碰到这事的。”家里就一个明媚,女孩子能和男孩一样么,要真碰上喜欢的男孩,也得先被自个打一顿。


“你是打定主意打光棍了啊?”


明诚摇摇头,“你不懂。”梁仲春挤眉弄眼,“我还不想懂呢,清静清静好。”明诚用筷子点点菜,“快吃吧,我还得回家呢。”



米刚下锅,明楼歇在一旁,手里拿着本笔记,随意翻看。他记录了台湾的生活,大多是些琐碎小事,门开着,他朝外张望一眼,果不其然,张念之蹦蹦跳跳的过来。斜跨着包,手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。


待得走进了,那毛茸茸的小家伙猛地跃地,扁圆的头,小鼻子到处闻闻。那双亮色蓝眸一见到明楼,耸拉着慢吞吞的走过来。在他脚裸蹭来蹭去,尾巴滑的他痒痒的。张念之跟着追进来,“布谷看起来很喜欢你。”她蹲着抱起猫咪,“你喜欢吗?”


明楼从猫的蓝眼睛里看到自己,廋了一圈,轻笑的触摸皮毛,“叫布谷吗?”张念之欢喜的点头,又把包随处一丢,“你煮饭了吗?”明楼用手掌蹭猫咪的额头,回头又问:“你是要在我家扎根啊?”


“多一个人热闹嘛。”张念之俏皮的眨眼,溜到厨房去找吃的。“我今天在外面碰到毛叔叔,他问起你的事。”布谷跳到灶台上,像个挂件趴着一动不动。念之和布谷大眼瞪小眼,继续道:“我告诉毛叔叔你最近都没出去过。”


“不先回家吗?”明楼走过来,将猫抱在怀里,布谷的爪子吧唧就磕在明楼手臂上,转过头来盯着他,“你这人真无聊。”张念之靠着水池,歪着头不看他。“家里太闷,懒得回。”她随意找了个藉口。明楼也不赶她,“吃完晚饭再回去吧。”


“真的?”有点雀跃的口气。


明楼给她先盛了碗粥,“去外面吃吧。厨房脏。”张念之接过碗,叫了声布谷。他又趴到灶台上,眼巴巴盯着粥。明楼只好再把它抱走。


“家里的猫?”他瞧了眼趴在脚边的布谷,念之一边吃一边点头,“去年生日叔叔送的,他去了趟美国,正巧赶上我生日,就送我了。”


她口中的叔叔正是张群,蒋介石的心腹。明楼忽而想到今早的报纸,目光下视,口气淡淡的问:“听说他不日要去日本?”张念之停了喝粥,抬头瞧他一眼,“好像是吧。”她很快安静着,最后还是明楼打破沉默。


“学习怎么样?”


张念之松口气,慢慢又活跃起来,“还行。我选的历史。但好多都和我以前看的不一样。”她反倒有些愤愤不平,明楼笑着安慰她,“思齐而自省,及时当勉励。千万不要让自己的头脑变成别人思想的跑马场*。”


“你怎么和我爸一样啊?”张念之凑过来,布谷跳到她怀里,“都是大道理。”明楼只一味笑,“我比你大十几岁,喜欢教育人。”


“老学究思想。”张念之咕哝着,“你呀,适合去教书。”她无意的一句话,明楼猝然被勾起回忆,如果一切如常,他该去往巴黎,和明诚定居,然后教书育人,一生平安。但眼前是台湾的日式庭院。他微不可及的叹口气,“教书也好。”


张念之并未察觉他的情绪,布谷被逗得狠了,满屋子乱转,跳到椅子、书桌上,耀武扬威的踩来踩去,让念之手忙脚乱。明楼看不过去,起身一把抱住布谷。爪子印留在日记信纸上,张念之又见到那个名字——阿诚。


“阿诚是谁?”她未曾注意,竟脱口而出。


明楼怔愣,将桌上的信纸折叠整齐。“他是我弟弟。”他好似没说完,顿了许久又道:“我很想他。”张念之尴尬的静默着,布谷还在乱动,呜呜的叫着。“布谷别闹。”张念之轻轻抚摸它,“对不起啊。”


“没事。”明楼皱着眉笑,“我也见不着他。只能写些信,虽是寄不出去,好在有个念想。”张念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布谷,“我没有兄弟姐妹,也没出过远门。那会很难受吗?”


“不是难受。是牵挂。”明楼盯着远处,仿佛渐渐放空,“一些情绪是无法说出口的。这是第一次,没有任何后路的分别。离开前,两人都心里默认。其实前路茫茫,什么都看不见。但我知道生活就是这样,他也会好好的。我也会好好的。”


张念之立在他后面,“他和你长得像吗?”


明楼眼圈渐红,哑哑的笑,“不像,他是十岁来我家的。在我怀里就小小的一只,和布谷一样。乖乖的不敢说话,我很心疼他。后来就好了,小伙子突然长大,阿诚一向懂事,从来不用我操心。”


“后来我们去巴黎,他反倒不同了,更自由更独立。小马驹终于寻到自己的天地。我是很高兴的,但隐隐担心。我的阿诚真的长大了,会不会一瞬间就抓不住。”


布谷叫了一声,蹦到明楼怀里,有脑袋蹭着他的手。


“可你后来还是想通了?”


明楼点头,“我让他去了苏俄。他离开的几天前,我忽然意识到许多。等他走了,我也给他写信,但一封也没寄出去。我猜他会一个人穿过下雪的莫斯科,在红场喂鸽子,给书籍做笔记。好像他就在我眼前。但后来就习惯,他总会回来的。”


“光写信可不行,等你什么时候回去见他。得留许多照片,一张张和他讲,这样你们就一起生活过。”张念之把布谷叫下来,蹲着教训它,“你又不乖,把大叔弄哭了。”明楼一下哭笑不得,“我什么时候成大叔了?”


“你自己说比我大十几岁啊,总不能叫哥哥呗。”


“你还是喊我明楼吧。”明楼将书桌重新收拾下,“别折腾猫了,快回家吧。”


张念之站起来,晃晃悠悠跑开,布谷爪子死死抓着明楼裤脚,一双大眼睛盯着念之离开。门口传来声音,“布谷先陪着你好啦,我明天再来。”


明楼将布谷放置在膝盖上,互相瞧着看。圆头圆脑的布谷凑过来,毛发似有似无蹭着明楼鼻尖,那双眼睛藏着星空,布谷乖乖的看,忽而舔了明楼脸颊。他傻傻的笑出来,夜晚的灯光黄黄的笼着房屋,静的只有窸窣声。


明诚回来有些晚,明媚在阿香家吃过饭,坐在阳台底下和郑乐玩。地毯铺了好大一块,软软的随两个孩子走来走去。明诚先是谢过,他还是头一次见阿香的儿子。之前都是在睡觉,现在坐在太阳光下,眼睛大大的,扯着明媚的袖子,又怕她倒下去。


“明媚,”阿诚喊了一句,明媚猛然抬头,笑着挥舞小手。倒是郑乐苦着一张脸,他大明媚三岁,已经会说话,虽有些不清晰,但嘟囔着“妹妹,妹妹。”阿香过来抱着明媚,又对自家小孩道:“妹妹回去啦。”


“乐乐挺喜欢明媚的。”明诚加深笑意,“平时她都是一个人,有人陪也不错。”阿香瞧着明媚,磕在明诚肩上打了好几个呵欠,看来是倦了。“阿诚哥,刚刚有人找你。我和他说,你还没回来。他就把东西搁你门口了。”


“什么东西?”明诚在上海,熟人不过一二。


门口放着个绿色铁皮盒,不算大,拿起来分量倒不清。阿香又道:“说是公馆拆了,有些东西怕是纪念,就给你收着。”


明诚先把明媚抱进屋,窗口光亮,开出来都是些小东西。他刚到上海时,曾同陈毅谈到明公馆,政府要拆也无办法,但没成想,还有东西留下来。


一只坏了的手表,几支钢笔,还有本毛姆全集。


手在抖,金色光铺满铁皮盒,他听到岁月的声音,明楼从没远离他,所有的回忆都包裹着自己。而那些渐渐增长的年龄,是树的年轮。每一条都不同,他笑着哭了。

*语自叔本华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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