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一番,已足矣。

【楼诚】山河旧事 卷三 岁岁长相见 16 完结

好了,我卷三完结。


时间跨度大,开篇1940至1993年


卷三 岁岁长相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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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十六 昔别是何处

 

照片上的明楼明明还是二十几年的模样,他顺着五官,细细描摹,明楼眼角的皱纹,鬓角白发都触目惊心,明诚捂着唇,几乎要哭出来。少年熬到老,就该是迟暮的模样么。他还留着全家福,大家都意气风发,静止的时间里一切仍是初见。

 

明诚不敢想,连自己都华发丛生,何况他的大哥呢。台湾小小的地方,将他们的二十几年都熬没,硬生生的二十几年啊,他如何才能释然。相片于手中攒紧,明媚驻足,本想去拉,许成柔声道:“等等吧。”

 

两人都没有动,静静等着明诚。默然的声响,炙热的天气里有了风,吹落整树花朵。

 

半晌后,明诚动了动身子,“谢谢。”他把相片递过来,许成没有接,“明叔叔,你留着吧。”他多少带着失落,面前的许成仪表堂堂,护着明媚。而他念及明楼,不免想到他们相似的名字。

 

怅然若失围绕着明诚,但他忍不住问,“能告诉我一些事吗?”

 

“明叔叔,明楼老师从不喊我阿成。”他笑得温柔,“你们会再见的。”

 

“我已经二十几年没有他的消息。”明诚请他进去,明媚自知不该多言,可又奇怪明诚的情绪太悲伤,隐忍着不仅仅是亲情。她责怪自己多想,许成回身朝她打手势,让她不要乱想。

 

“台湾天气很好,他的头疼病也不常发作了。但是潮湿温度对他膝盖不好,眷村房子又大多基层低。”许成接过明诚递给他的水,“但有念之姐姐管着他,想来还是很好。”

 

“念之?”

 

“是明老师的朋友,我走前她快结婚,只可惜我没看到。”许成并不拘束,明媚跟在明诚身后,好奇的插嘴,“那大伯没娶妻生子吗?”许成忽而怔着,苦笑得对明媚道:“我有点热,你家有扇子吗?”

 

“我去拿。”明媚应声去房里,明诚短促的咳嗽。

 

“您没告诉她?”许成抱着胳膊探身向前,明诚点点头,“他告诉你了?”

 

“是我猜出来再询问他的。”他生来对情绪敏感,从明楼的话里抽丝剥茧,“感情不管藏得再深,也会情不自禁。他和我讲大陆,语气同眼神中的怀念,其实都是在等一个人。”

 

明诚哑然失笑,分开的年岁他们或多或少都变了,心性反倒是少年。“那真好。我担心他孤身一人在台湾,会没人照顾。”

 

明媚取了扇子过来,许成接过话,“明老师懂得照顾自己。”等她走进,已然谈完。明媚伏在桌面上,闷闷指着相片道:“大伯长得真好看。”明诚忽而笑了,“你们不是要同去听课吗?”

 

“许成说,清华指不定要武斗,让我回来。”

 

“武斗?”明诚清楚,他们内部也提到过。

 

许成茫然而无助,“已经有过好几次,还没消停。校方出面也是有心无力,对上刀枪,没人敢直说。”

 

“你多坐会,常听明媚提起你。”明诚俨然是温和的老人,他和明楼相似却又不同,许成没来由的感到安心。“我和叔父一起回来的,总听明老师提起大陆。他帮了我很多忙,如果没有遇见他,可能我也不会在此了。”

 

明媚东看西看,不懂他们打哑谜,回身就跑去看书。

 

“失望吗?”

 

许成审慎般望他,“说没有是假的。大陆和我印象中有偏差,并非是发展与人文。是人心。”明诚越过他再看别人,“有人告诉过我,一切都是历史的必然。”

 

“明老师吗?”许成猜道。

 

明诚半恼半笑,“若他看到,也会心凉吧。”许成便不多说了,陪明诚安静坐着。院子里空荡荡,混杂了满目的橙色与绿叶。凝固成天际处的画,生机勃勃间事物皆有了盼头。

 

 

台湾的七月,冰淇淋的味道最浓重。明楼见过张念之的孩子,都是乖巧懂事的。他因张念之所托,带他们去吃冰淇淋。

 

午后店里憋闷,老板大开其门,搬了小板凳挡在风口。小风扇呼呼的转,明楼给自己擦汗。孩子精神好,两个人围着谈笑。收音机兹兹响,天线调了好久才有信号。高考结束,广播里惯例报考上大学的名单。

 

明楼离开学校两年,但也会留心。他聚精会神听起来,名字陌生。生活和收音机的声音一样,轻柔如风拂过脸颊,直吹的人昏昏欲睡。

 

“明叔叔。”孩子吃完了冰淇淋来喊他,明楼囫囵得应。带他们去找张念之,热气全浮在路面上,自行车都慢悠悠的。

 

他在林荫旁等张念之,不远处就是教堂。人来人往,蝉鸣真真吵闹。小贩架起打伞遮阳光,狗依偎着土地吐舌。闷热中有生命存在。

 

“明楼。”张念之从后面拍他的肩,牵过两个孩子。“麻烦你了。”她蹲下来和孩子开玩笑,:“听不听话啊。”

 

孩子频频点头,明楼含笑摸了摸张念之的头,“你也没比他们大多少。”

 

“我就当你这话是夸我年轻。”张念之早不是当初的小姑娘,“我刚刚遇到张荩,他行色匆匆,都没和我打招呼。”明楼倚靠大树,被树叶间洒落的阳光照得流汗。

 

“可能有事。”明楼简单揭过话题,“你先回去吧。”张念之猜他和张荩有事商量,带着孩子向他告别。背影在林荫道中拉长,自行车晃过,宁静的景象。明楼微不可闻的叹气,他还需等多久。

 

天不会给他答案,张荩也不会。

 

中央虽有通讯,但只给了一个等字。遥遥无期,明楼咬着牙坚持到此。他靠着极度的思念,却又不敢太深刻。揣怀着既惊又怕的情绪,他踱到张荩家。

 

只有一个人,他开了客厅的灯。“再等等。”他嗓子沙哑,对回复是无奈的。

 

明楼靠着沙发骇笑,“我还以为有好消息。”张荩解开袖口,“大陆情势不好,本来是要引渡了,但因为经济原因暂且搁住。”

 

“情势不好?”

 

张荩递了烟给他,“革命运动。影响严重。”他们各据沙发一端,明楼点燃烟,云雾中看不真切。“几十年折腾的太多...咳咳...”他抖了抖烟灰,喉咙被呛到,太久不抽烟,竟生疏起来。

 

“海峡两岸,发展并不均衡。大陆此等情势,怕分不出心思管我们。”

 

明楼浓浓的抽了口烟,不禁笑叹:“我还有时间等。”

 

一等就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,生活都被冷冷清清填满。世间都在变老,无一例外。他们也变得不起眼,只是将近迟暮的老人。鬓角的华发比冬天的雪下得还要快,明诚还没来得及叹一声,转眼又拔下一根白发。

 

他回头看空旷的房子。明媚和许成结了婚,他们还没回来,四方的屋子只容他一人。电话铃此起彼伏,明诚猜是梁仲春的。他成天含饴弄孙,和明诚走动渐渐少了。

 

“明老先生。”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声音。明诚霎时未认出来。“我是党委的人,有些事需要您提前准备下。我们明天有人请您谈话。”

 

明诚愣了许久,心里七上八下打鼓,“好,谢谢。”他挂了电话就开始发憷,文革结束三年,他想不通何事会让党委约见。

 

工作内部改组后,他们已并入国务院。明诚忐忑的上了半天班,堪堪接到约见的电话。地点在三楼办公室。明诚整理下衣衫就敲门,对方只说了一句请进。

 

四五个人坐一排,对他甚是恭敬,为首的年纪颇大,将桌面的信封推给他。“明诚先生。”他没有喊职务,可见是私人事件。明诚舒了口气,暗自掂量信封,薄薄的估摸只是一张纸。

 

“你同明楼先生对党内贡献颇丰,明楼先生是该回家了。”他平淡的告知明诚,佯装地关心却让明诚瞪圆了眼睛。“您...说什么?”他有些结巴,许是刚刚听错了。

 

对方再次重复一遍,又补道:“信封里有时间与地点。”

 

明诚傻傻的望着空中,目光没有焦点,可脑海翻腾。那句话重复回响,心里好似有座火山在爆发,“空洞空洞”得敲打着。

 

“明诚先生?”对方好心喊他,明诚恍惚的笑道:“谢谢。”

 

“我们还要约见下一位,您?”

 

明诚礼貌的退出房间,头抵着墙发呆,手指不断摩搓信封。他感受指尖发抖,生命流逝。白敷敷的墙壁此刻都有了颜色,纯洁温暖纸张的味道。他仰头靠着,眼泪从笑纹里滑落,听到身边远去的脚步声,听到明楼的声音,很远也很近。

 

 

眼泪是甜的,明楼想。他笑着擦去,发傻似的对着纸笑。

 

张荩抽了纸巾递给他,“去准备一下?可不能被明诚看见你这样子。”他望了望壁钟,“我帮你收拾,有什么要带的?”

 

“真有些猝不及防。”明楼叹道,“我可能忘不了今天。”他脚步还有些虚浮,从书桌抽屉下取出小盒子,“带一样就好。”拿在手中如珍宝,他三十年的年岁都藏在里面。

 

“怕吗?”张荩问的莫名其妙,明楼笑答,“我知道我们会再见,意料之中。”他摇着手里的纸张,神色温柔。他快要迫不及待得想见明诚,用手指拂过他的脸颊。

 

而明诚呢,定是和他一样。他也迫切期待,在家里不知所措的绕圈。坐也坐不住,明媚好意按住他,“爸,你走来走去我都头大了。”

 

许成在一旁笑,被明媚横一眼。“爸,明天的船,现在还早呢。”明诚暗自点头,嘴角掩饰不住的喜悦,“我知道。”小辈对视一眼,明媚懂得此刻的明诚,许成将明楼的事告诉与她,爱情始终刻在心里,成了骨血。

 

但她还是劝道,“爸,你会怕吗?”

 

明诚怔愣许久,“我还记得四零年相携回家,大哥和我说,家里有人等着。”他答非所问,明媚笑着放开他,和许成站在一块。明诚望着穹顶处的云卷云舒,忽而松快的想睡觉。

 

他闻到一阵香气,是七十年代末的秋季,而天空是寂静的,海面在唱歌。

 

 

卷三 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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