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一番,已足矣。

【楼诚】山河旧事 卷四 花有重开日 06

写日常顺手了。


修改了手术流程,感谢提醒。


时间跨度大,开篇1940至1993年


卷四 花有重开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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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六 回头万里

 

午后阳光晃到院中梅树的一角,明诚蜷着被子翻个身。他请了两天假,破天荒头一遭。从上海回来后工作铺天盖地,他忙得脚不沾地,脑袋里总是断断续续的。明楼见他忙,会抽走几叠文件帮他归纳,也算减轻一部分。

 

但身体率先罢工,好在是小感冒,明楼喂他吃药后就替他请假。刚好临近年关,除了整年的经济报告要交,没有其他杂事。

 

明诚也安安心心休息,床头摆几本法语书籍——拖梁仲春带回来的。明楼闲来无事,尝试翻译少量文章。他随意完右一趟,双手托举翻看着。

 

注解详细,明楼一贯的风格。他噗嗤笑出声来,和屋外的阳光一样耀眼。

 

“笑什么呢?”

 

明诚透过书间缝隙看过去,人影被细密得拉长,“你这注解有趣。”

 

“我是不喜欢看小说的,之前明媚说医院呆着闷,我就给她翻译。我们家她最大,什么都由着她。”明诚笑里带着故事,“小丫头提起我没有,也不见打个电话回来。所以说女儿嫁出去就不是自家的了。”

 

明楼侧身坐下,被子如同棉絮拢拢,“你还没好透呢,多出汗好些。”他顺手开了台灯,怕明诚伤眼,“明媚老是和我念叨你,要不是她现在不方便,早来找你了。”

 

“大哥,我好的差不多了。要不我们晚上去看看她?”

 

“好。”明楼抽过书,“许成也照顾着呢,你先睡会,小病也得注意。”他直盯明诚,非得等他点头讨好喊他大哥,才浮上笑意。

 

“好好睡。”他手掌揉蹭一番明诚的头发,摆好书关掉灯,好似再哄孩子。明诚闷在被窝里,手贴发丝,蓦然傻笑起来。

 

他没睡好,但精神瞧着不错。明楼捂着他的手,透过袖口猜他穿了几件,出门时仍取件大衣。“我看你越大越不懂照顾自己。”

 

军区医院离得近,明楼把他护在里圈,数落道,“我看我不该答应你晚上出来,风大你也多穿几件。”

 

明诚指指他臂弯的大衣,安慰道:“好啦,大哥未雨绸缪。”他乖乖接过披上,宝蓝色,款式和以前那样相似。“你也没少吃一碗饭啊,看着太清瘦。”明楼摸他的肩骨,削瘦得咯人,像磨过的玉石,好歹圆润些。

 

“我从小就吃不胖,大哥又不是不知道。”明诚拍掉他的手,比划下明楼的腰,“我说会把你养回来吧,现在看着就不错。恩,得再接再厉。”

 

“你呀。过来些,别吹到风。”明楼紧紧挨住他,夜间人少,他们走的又是小路,希希落落没人注意他们。明诚就绕过明楼的手掌,大开大合地撬开明楼的手指,十指相扣。仰面朝他眨眨眼。

 

明楼加深笑意,手握的更紧些。

 

月影间,星子是河,浅浅化成光跟随他们。

 

病房里鱼香浓郁,明媚撇撇嘴,“汤都喝腻了。”她把碗向许成推,双手支着架子发呆。许成宝贝的刮她鼻子,“我给你炖了几个小时,可别浪费。”

 

“不喝。”明媚把头一甩不理他,许成佯装唉声叹气,“你这样等会你爸看到又担心。”

 

“我爸要来?”明媚瞪他,许成就装无辜。“哎呀,你快说啦。”

 

“好好好,明老师说他们晚上来看你。”许成重新给她盛碗汤,“每次吃饭都要哄,我看你就是来治我的。”

 

明媚喝的嫌弃,眉头紧皱,“我从小讨厌吃鱼。以后可别让我再看见了。”

 

“就你嘴刁。”许成咕哝一句,换来明媚恶狠狠地道:“再说一遍?”她怒目圆瞪,嘴角却扬高,许成双手合十摇了摇,“都听老婆大人的。”她旋即闷头把汤灌下去,空碗滴溜溜在许成面前晃荡一圈。“喝完了,撤了吧。”

 

这口气真是太上皇。许成被堵的心甘情愿。

 

明诚敲门的时候,许成刚把鱼汤收拾好,耳边还有明媚报明天的菜单,许成抖着肩膀点点头,拿小丫头毫无办法的模样。

 

“丫头胃口赶得上大哥了。”

 

“爸。”明媚恨不得掀开被子下床来,但她顾忌下就躺回去,嘟着脸道:“我哪有大伯胖,再说了,爸你怎么才来看我啊。”

 

明楼自觉倒霉,揉揉明媚松软的头发,“还说大伯坏话呢。”

 

“才没有。”明媚噙笑讨好,拉着明诚衣袖撒娇,“我在医院难受,这不让去那不让做的。”明诚拍拍她的手,“指挥小许挺顺手,你就是平时跳脱,让你呆几天就受不了了?”

 

“爸。”她一声叫的九曲十八弯,摇晃着明诚的手,一点也没有要做母亲的样子。明楼看向许成,“她这脾气,有没有受罪?”

 

“我可不敢气她。”许成拎着保温瓶,他刚从公司赶过来,外套就简单折叠盖在床上。

 

明媚打个呵欠,双腿发酸,“爸,我前两天听许成说你病了?”

 

“感冒发烧而已,吃点药就好。”

 

“你别不注意,心思全在工作上。这病都是日积月累的,你怎么不多请几天假,反正快要过年了。梁叔叔还说,看你老是犯困,让大伯带你去医院看呢。”

 

明诚看她絮絮念她,加深笑意朝明楼求救,“丫头,阿诚有我看着呢,你还不放心啊?”明媚指指他们两个,“就是大伯才不放心呢,你们俩就是篱笆和藤,牵来牵去都一伙。”

 

明楼听得哭笑不得,“这话不像你说的,又是梁仲春编排的吧。”

 

“我觉得梁叔叔没说错啊。”

 

“你别听梁仲春乱说。”明诚点点她的鼻头,“我倒是最近没见他,又出差了?”

 

明媚虚瞟门口一眼,许成杵在门口和人说话,“梁叔叔吗?”

 

“嗳。”果真是梁仲春,明诚和明楼对视而笑,“得了,你别堵小许,他还有事得去公司呢。”梁仲春鼻孔里出气,高昂声音道:“我不进去打扰你们。”

 

这话里有话啊,明诚暗自想。“门口搁大个灯,光都照进来,人还不进来啊。”许成低头笑,侧身让开,挥手朝梁仲春道:“叔叔您自个去问。”

 

“问什么?”明诚莫名其妙环顾他们一圈,梁仲春怕冷,裹得像粽子,杵着那根百年不变的拐杖。胡子长长,动起来幅度更大,“阿诚兄弟,病怎么样了?”

 

“好多了。”明诚斜挑他,“最近不怎么见你,也知道我生病了?”

 

“咳。”拐杖敲敲地,梁仲春干瞪明楼下,“你生病我可一清二楚,两天啊,我清早上门,就被你家大少爷撵出来。美曰其名清净有助于养身体,说的冬瓜葫芦一片藤的,是嫌我吵喽。”

 

明诚捂着拳低低笑起来。

 

“什么冬瓜葫芦...我哪撵你了,就说你闹腾,还真没说错。”明楼夷然反驳道,明媚双手被明诚抓着,她察觉明诚抖得厉害,脸色有些红。“爸?”

 

“你们两个啊。”明诚憋出句话,“反正就是小病,你今天不见到我了嘛。这两天的确挺清净。”

 

“行,我也是傻,和你们两口子有什么好争得。”梁仲春恨不能两眼一翻,但他胡子动来动去,笑意盈盈问明媚,“丫头,累不累啊?”

 

“累啊。”明媚手指在空中比划,“每天吃饭都给我控制好量,最好还要画个圈,要是走出去会有妖怪来抓我。”

 

偌大病房里,热闹起来。明诚陪着明媚说话,梁仲春挽着明楼胳膊,拉到门外。他有意无意虚看房内,“阿诚兄弟还好吧?”

 

“怎么了?”

 

“他之前不是体检嘛,结果刚下来。那医生是我朋友,拨不通阿诚电话,就先打给我了。”梁仲春愁容满面,连带着明楼心也揪动。

 

“是不是有什么情况?”明诚近来精神不佳,偶尔也没胃口。

 

“前段时间阿诚兄弟精神不佳,我和医生提了句。体检时候拍了片,有些不对劲。让你们再去检查一次。”梁仲春对上明楼担忧的眼神,如何也开不了口。嗫嚅半天,还是空巴巴翕动嘴唇。“肝部有阴影,但是没有手术确诊,不能确定情况好坏。”

 

他的声音刻意压低,针刺般落进明楼耳朵里。静默中,走廊里雪亮得长灯洒下来,低沉,更低沉些,全铺在地面。推车的齿轮咕溜咕溜,尽头的钟声滴滴答答,自己的呼吸声浓重韵长。

 

梁仲春抖抖手中的拐杖,明楼深吸口气,咬牙答道:“我一会就带他去检查。”他急需一个明确说明,梁仲春小心翼翼,“先别太着急,指不定是弄错了。这事,你不打算告诉阿诚?”

 

“我该怎么告诉他?”

 

梁仲春哑口无言,半晌才道:“我进去把他喊出来,你们先去,明媚那我来照顾,她快临产,还是先别告诉她。”

 

他一瘸一拐,半路又回头朝明楼道:“日子还长,别乱想。”

 

明楼单手扶墙,小半个身子倚堵冰凉的墙,在狭小的目光里,墙面无限延长。以前人说福去祸来,他是嗤之以鼻得,他熬过时光,福还没享完呢。他退开道一边,双手不知所措的摩挲,医院的墙都用木制条纹,白色灯光下越发惨白,如同展开的长幡信。

 

“大哥。”明诚的眸子温暖如旧。

 

他马上把念头掐灭。“你病没好透,好不容易来一趟医院,去看下吧?”

 

“有点发烧而已,不用大动干戈。”他弗开额头梢发,慵懒得斜靠门。

 

明楼握住他的小臂,“我不放心。你以前受的伤,不是老嚷道疼。你听大哥一次?”

 

“好。”明诚恭顺的笑,跟他去楼下办手续检查。“要不我们明天来。”护士也打呵欠,明诚退而求其次,明楼态度强硬,眉头紧皱。“明天铁定准时去工作,我还不懂你。”

 

略有蹊跷,明诚睨那张病单,乖乖验血,跟着手续去二楼拍片。明楼一路跟他,好像一瞬间自己会被风吹跑。他啼笑皆非,不住和明楼搭话,却只等来他漫不经心得恩两声。

 

心底藏着深深不安。两个人都是。

 

结果很快出来,明楼暗自和医生打招呼。纸上结果清晰,医生再窗口瞧见外面座位上凝眉的明诚,面前的人都是六七十岁,他敬业道:“片子上看,肝部的确有阴影,至于肿瘤的性质,我们还需要手术辅助。看血液程度,还有点低烧。”

 

明楼紧捏那张诊单,恍然道:“谢谢。手术什么时候可以安排?”

 

“不介意今晚就行,给我们点准备时间。梁先生打过招呼了。”

 

他一出门倒有些浑噩,明诚堆着愁容,“大哥,出什么事了?”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身体,起床吃力,没有胃口,甚而会眼前一黑。但至少没有病痛,他也没放在心上。

 

“阿诚。”明楼把诊单递给他,“我没有任何事要瞒你,从小到大,我都是把选择摆在你面前。”

 

他认得字,每个字都跳跃,在脑袋里爆炸。头昏沉,心一路掉进胃里。“我们走吧。”良久后,明诚把诊单塞到口袋里。他习惯直面问题,并且毫不惧怕。

 

等待是漫长的,科室外的长凳只有明楼明诚。他们并肩而坐,灯熄一半,两个世界,敞亮和黑暗。

 

明楼和明诚。

 

“大哥。”

 

“恩,我在听。”

 

“我有点后悔,小时候真该听你的,好好吃饭好好锻炼。”

 

明诚解嘲般扬起嘴角。

 

“怪我把你嘴养刁了。”

 

“大哥才是讲究最多的,跟谁学谁。”

 

“你现在可比我厉害多了。”

 

“大哥。”明诚踌躇道。

 

“说吧。”明楼哑然红了眼圈。

 

“没什么可怕的,对吗?”

 

“有我在呢。”明楼握住明诚的手,“别怕。”

 

明诚吃吃笑起来,嗓音沙哑,突而打个寒怆。“有点冷。”

 

“先披上。”明楼把自己的大衣给明诚,他和明诚换位置,于是有了光。

 

他等到后半夜,手术室外灯仍旧黯黯的,明楼手肘撑持整个身体,全身心都在手术室内。医院独有的酒精味道让明楼略感不适,他皱皱眉,忽而想起某个雨天。那晚他跟着明镜赶到医院,大衣在滴水,眼前模糊不清,人裹在水缸里。

 

手术门紧闭,他没敢走进去。但明镜的哭声清晰,他知道门内有灵魂离开,是他最亲近的人。鼻尖含浓浓的酒精味,他把眼泪咽下去,喉咙里也都是酒精。

 

静默中,他听到门开的声音。

 

 

明诚的诊断是隔天下午到的,他有职位的便利,事情便提前。

 

“你们一起?”他原本希望病人回避,然而明楼点点头,神色肯定。

 

“肝癌早期。”他手里攒支笔,“看情况扩散不严重,您身体免疫力不错。目前国内还没有特别多手术的先例,但是你的病情,我个人认为可以尝试。”

 

明楼一言不发,明诚闷声不吭。

 

医生继而道:“当然,最后看家属的决定。我们还有其他的治疗方法,但治标不治本。虽然手术风险大,发病率还是有保障的。”

 

“我以前听过病理的学术会。”明诚猝然开口,那是巴黎时期,他和同学了解过。“手术吧,没什么好考虑的。”他坦然道,紧抓明楼的手。

 

医生点点头,寻求明楼的意见。

 

“那就手术吧。”

 

明楼回握明诚,他们十指相合。

 

 

手术安排迅速,这年头肝癌发病率虽高,但手术风险大价格贵,很少人尝试。明诚还需要一些前期准备,他们商量后,决定瞒着明媚。

 

同一家医院,明楼走的勤快,明媚难免问起。大家都统一口径,她虽觉奇怪也只好作罢。

 

梁仲春特地排出几天来陪明诚,他善意假装,明诚却不在意,一口戳破,“别笑了,我看着瘆得慌。”

 

“阿诚兄弟,感觉怎么样?”梁仲春把水果拆好,明楼瞪他道:“哪有人这样问的?你想让阿诚回你什么,挺好的?”

 

“我是挺不错,不用工作,乐得清静。”明诚笑的发酸,腰后微微的疼。

 

明楼给明诚倒水,“下次连病房都不给你进。”

 

梁仲春跺跺脚,自顾自拖张椅子。拐杖往旁边一靠,听明诚随口问道:“明媚还好吗?”

 

“小丫头能有什么不好,临产了。之前问起你的事,我们也没和她说。许成一旁插科打诨,总算没让丫头乱想。”

 

“那就好。”明诚剧烈咳嗽几声,明楼急的给他顺气,被他一只手挡回来,“我没事,喉咙不舒服。”

 

“哎呦,你这还叫没事?”梁仲春大惊小怪,明楼柔声问道:“真没事?”

 

“没事。”明诚摆手趟回去,“等我手术结束,再告诉明媚。小妮子恐怕得生段闷气,你们可得帮我哄着。”

 

“这些事都不是你该想的。”明楼轻言慢语安慰他,“我看梁仲春一来就没好事,下次咋们别让他讲来,就搁屋外当电线杆好了。”他挑高眉毛,眼睛亮亮得。明诚抚然笑道,“成啊。”

 

梁仲春再一旁直翻白眼,啧啧叹道:“你们两个没良心,我心善,不和你们计较。”

 

“行,梁大善人。”

 

 

明诚手术那天无风无雨,晴空万里,和其他千万个日子没什么不同。

 

梁仲春目送明诚到手术室门口,掉转身找明媚去。把时间留给明楼。

 

“大哥。”明诚被刺眼阳光扫到,眯笑道:“很快就出来的。”

 

明楼恍然笑了下,短促而炽烈,“这话该我对你说。”

 

“都一样。”

 

明诚松口气,“我昨晚睡不着,反复的想,要是独自一个人,也许不会怕,可我有你呢。”他看到明楼的眼角鬓角,深邃眼神里藏着他,延伸的皱纹是记忆的一点一滴,渐渐会泛白,希望有朝一日,他能满头白发还和明楼十指相扣。

 

明楼呵着腰,气息扑在明诚脸上,轻言细语带着莫大的安心,“别怕。”

 

他看到明诚被推进手术室,听到门关上的声音。

 

红色灯光是阳光,他的太阳在里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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