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一番,已足矣。

【楼诚】山河旧事 卷一 恨无千日酒 12(重修版)

时间跨度大,开篇1940至1993年


卷一 恨无千日酒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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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十二波罗塞戏

 

明楼没能去给熊骏送行,他生了场病,脸色惨白。明诚将湿毛巾敷在明楼额头,和一旁的苏医生谈起来,“大哥他没事吧?”苏医生给明楼打了退烧针,又从医箱里拿药嘱咐明诚道:“一天两次,别随他任性,落下了迟早要补回来。”苏医生特地盯着明楼,明家和他是旧相识了,对于明楼的脾气他心知肚明,知道有时说了也白说。明诚倒是应下了,回头还问明楼:“我一会儿打电话告知李先生,先休息吧。”

 

明楼真烧得热,两颊红红的。他闭着眼点点头,单手捂着太阳穴,疼痛灼热的他浑身有气无力,甚而连眼都睁不开。明诚不去吵他,带着苏医生下楼。

 

“苏医生,我大哥发烧不严重吧?之前头疼加重了,会不会有影响。”

 

苏医生站稳了台阶,掉转身往门边看,缓缓才道:“没什么的,他是思绪过重。发动机超载也得烧了,何况你们不是机器,脑子就一个,注意点。”他适时的将自己摆正了姿态,明诚他是相信的,这孩子从小听话懂事,有他看着明楼可以放心。然而明诚的状态半斤八两,眼睛下浓重的乌青,苏医生黑着脸吭气,“还有你,都成什么样子了,正好你也得休息休息。”

 

明诚不好意思的笑笑,仿佛被人揭了短。他将苏医生送出门口,自己再折返。一番折腾,呵欠接连好几个。大厅里显眼处的铜质电话泛着光,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的跳。明诚照例播了李士群办公室的电话,可惜空了好几下,没人接。明诚搁下话筒,别着肩膀靠在沙发上。

 

他肆意的脱掉鞋子蹭进抱枕下,头斜斜的歪着,轻松地张开眼睛。他在想什么呢?真是个好问题。明公馆寂静的空白里,明诚什么都没有想。有时候他一闭上眼睛,往昔的事都会浮上来,像一场默片。而此刻明诚盯着天花板出神,那纯厚平和的图案一路延伸过去,和另一头完美对上。他突然涌起一阵陌生,好像他根本没到过明公馆。然而瞬间图案就添上了亮色,是它转了弯碰到了玻璃窗。

 

旧式玻璃窗,透明成色间描绘着鸟类。明诚翻开一本久远日记,他和明楼趁着圣诞回过一趟广州,那和复兴社的事情有关。但巧妙的是,他们得到了一段属于自己的时间。复兴社提过的住宿夹杂在花鸟市场里,他们每日能枕着花香入睡,听着鸟叫早起。

 

可惜鸟叫没来,电话铃响了。明诚猜是李士群打来的,停顿了些许才接。然而话筒那头一阵忙音,他险些要挂了,才听到微弱的一句话。“请问是明公馆吗?”这声音非常稚嫩,并非是形容音色年岁,而是股特别的陌生稚嫩,对方带着不知名的口音。“您好,是明公馆。”对方舒了口气,道:“明诚先生在吗?”明诚愣了愣,随后道:“我就是。”

 

“这里是海关处的电话,我是李总司的秘书。我帮你转接过去。”

 

海关总司?安妮的父亲?他抖了抖眉毛,心突然定下来,一个父亲又知道明诚的名字,果然是为了之前的事。他和明楼商量过,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左不过是要让他们给个说法,抑或者接安妮回去。其实世道乱,安妮跟着他们始终是个隐患,让她回到自己父亲身边也好。

 

约莫过了一阵,电话那头的声音中气十足,听得出来是个稳健的人,带口音仍隐隐约约。“安妮还好吧,没给你们添麻烦吧。”开场白简单,明诚笑着道:“李叔叔,安妮懂事,只怕是我们照顾不周。”

 

“是这样,前几天安妮给我打过电话,说想家了。我琢磨着她在上海玩也玩够了,更不好在麻烦你们。”明诚道:“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,只是上海现在不太平,安妮要是想家,回到您身边最好不过了。”

 

“我这有半个月没见她了,怪是想的。你看,尽快安排?”

 

“您应该在北平吧,我托人给安妮买车票,就这几天。”明诚无奈的摆弄着话筒线,神思放在二楼的门上,他清楚安妮没给他父亲打过电话,这通电话只是父亲希望女儿脱离麻烦的做法,明诚一一应承,保证明天送安妮上火车。

 

挂了电话,背后出汗。他定神走上楼梯,明楼还在睡。明诚累的盹在沙发旁,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盯着明楼的侧影看。晃神间,竟睡了一个下午。

 

安妮和同学搭了电车,胸前的流苏领被蹭皱了,于是她皱着小脸对着明诚撒娇,“阿诚哥,今天怎么了?”明诚替她把领子取下来,指着半趟在床上的明楼道:“你明大哥生病了,我一时走不开,都忘了告诉你。”明楼脸色苍白,手头攒着报纸看,抬起头来道:“自己打盹睡着了,可别怪我。”安妮笑眯眯道:“肯定是阿诚哥太担心明大哥啦!”明楼偷瞧了明诚,见他若有所思,道:“安妮,今天你父亲来电话了。”明诚睨他道:“叔叔挺担心你的。”安妮上扬的嘴角撤下来,“他还说什么了?”她别过身坐在明诚身旁,晃悠着脚。明楼给明诚递眼色,明诚撇嘴道:“上海到底不比北平,你父亲想让你回去,有他在更好些。”

 

安妮垂着头闷哼了几句,明诚叹口气,解释道:“你父亲后来和我说,他快处理完北平的事了,不打算在中国久留。”明楼握住了他的手,摇头道:“这会儿有点饿了,我看你那么累,今天就去外头买些回来吃吧。”明诚抽走了报纸,咕哝了没出声,却相信明楼有话要和安妮说,也就乖乖出去了。

 

明楼起了身,凑近安妮道:“不想走?”安妮点点头,眼神失焦的望着前方,道:“明大哥,我还有件事没弄明白。”明楼也学她随意放空眼神,“是指阿诚吗?”小女孩的心思最好猜,但同样的,小女孩的情感来去很快。安妮摇摇头,“我已经弄明白了,我是指,另一件事。”她猝然转过脸,紧紧盯着明楼,那眼神依旧澄澈,然而安妮蹙着眉,半晌后她展开眉头笑起来,“算了。”安妮长长的舒口气,故意发出特别的声音,接着她伸个懒腰,“明大哥,我明天就回去好了。”明楼疑惑的苦着脸,随后也道:“那好,看看你阿诚哥会买什么回来。”安妮转个圈又掉进沙发里,“不用猜,肯定是醉仙楼。明大哥你喜欢那里的饭菜,阿诚哥可是以你为第一呢。”明楼侧着头挑眉,道:“这么肯定。”安妮重重的点头,笑着推开了门。

 

之后两人各等各的,安妮的行李不多,她都懒得叠,随手扔进了皮箱。她绞着手将脸埋进被子,绒毛软软的吸进鼻子,她酸溜溜的掉了几滴眼泪,忽然笑起来抹掉。她一直想不明白的那件事,所幸直接问明诚好了。总好过不明不白的离开。

 

下定了决心再见明诚就爽利多了。明诚手里拎着醉仙楼的盒子,头发却吹散了。明楼接过盒子闻了闻香味,道:“都是素菜啊。”明诚也道:“身子没好利索呢,吃点清淡的。”他手拉了一把明楼的胳膊,道:“谈的怎么样?”安妮远远在楼梯上喊,“阿诚哥,你明天要亲自送我哦!”明诚挠挠头,含笑道:“我明天没什么事,你到了北平会有人来接你,不要乱跑。”安妮努努嘴,“这话呢,留着明天说吧。”

 

几个人上了桌,吃的津津有味,偶尔还会有安妮的小笑话。

 

等隔日明诚准备出门时,明楼气色好了许多。他原本打算出去一趟,想着昨天李士群并未打电话来,估摸也没什么事。自己送上门,反倒让人觉得眼巴巴的。如此又坐了下来,嘱咐明诚路上小心。

 

火车站离明公馆有些远,明诚开的急,但到了月台,两人都有意放慢脚步。安妮闷闷的一言不发,明诚找不到话题。绿皮月台下两人都静默着,没有人潮,宁静的空气瞬间就充斥着他们之间。片刻后,明诚停驻了脚步,拍着安妮肩膀道,“小丫头,路上自己小心。到了北平记得不要乱跑,会有人来接你的。”

 

“阿诚哥,这些我都知道了。”安妮软嫩的应答着,她清澈的眼睛再一次望向明诚,道:“我有件事想问你。”她不安的舔着嘴唇,明诚用眼神示意她开口问。“阿诚哥,你是不是共产党?”安妮的声音不大,她追求真相的眼神更是紧逼着明诚,“我...没忍住看了眼你的货,阿诚哥,我知道你不是汉奸的。你和明大哥,怎么样都不会是......”

 

“安妮。”明诚郑重其事的喊着她,“你记住,如果你心里有了答案,就别再问了。”他笑起来,温柔真挚,然后明诚淡淡道:“其实这么想,我和明大哥也不是那么糟糕嘛。”安妮带着一顶小礼帽,浅黄色,扎了一个暗红的蝴蝶结,她扬起头看着明诚,“我听到火车声了。”明诚转过头去看,安妮偷笑着踮脚亲了明诚脸颊,“我走啦,阿诚哥再见。”明诚捂着脸又对上安妮的笑,他也扬起嘴角,朝安妮挥挥手。

 

轨道处是由远及近的汽笛声,像电影落幕时的结束曲,轻扬到好听,重复到厌烦,那场电影是她少年时的梦想,如今梦该醒了,人就该走了。

 

明诚送她上火车,在小小的车窗里,安妮探出身子来,挥着手臂朝他告别。她的礼帽像一只展翅的蝴蝶,被风吹走,带了几圈落到地上。这是留在故土的物品,成了一种奇妙的纪念,命中注定的安排。

 

火车开去很远了,安静的轨道上,什么痕迹都没留下。

 

安妮走后,明公馆预料中的冷清下来。加上76号近来无事,明楼便借口头疼在家休息。明诚一贯陪着他,随手拨弄着留声机。

 

音乐调皮欢快,阿诚瞄一眼明楼,缩在沙发里,端着小盘子吃蛋糕。

 

明楼虽盯着书页,眼神仍往明诚处飘。他的阿诚很少这样,一脸满足的窝在角落,时而舔舔嘴唇。明楼带着笑,书倒看不进去了。

 

“好吃吗?”明楼问他,明诚起身又换了一张唱片,盘子里还剩半个蛋糕,“你尝尝?”这次的曲子悠扬,明楼刚拿起勺子,门铃突兀的响起,打断了他的举动。

 

阿诚笑他,稍微整理下衣装,将人迎了进来。熊骏风尘仆仆,发丝晃到额前,隐隐约约挡住视线,他伸手扶上去,皮鞋上沾着泥土,在地毯上留下斑斑点点。

 

明楼缓缓起身,正色道:“小骏,要来怎么不提前说声。”

 

熊骏神色焦急,并不是来寒暄的,他双手交叉压在腿上,顿了顿开口:“明大哥,我有件事求您。”

 

明楼对明诚使眼色,又问道熊骏,“发生什么了?”

 

“今早,76号派人抓捕了林之江,行动迅速,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。”熊骏接过明诚递的水,喝了两口,“林之江是76号行动处大队长,同我交好。这次入狱,我无计可施,只好来麻烦明大哥。”

 

“林之江,”明楼点点头,“我对他有映像,李士群手下的人?这次行动是谁指挥的?”他说的冠冕堂皇,实则林之江和熊骏暗通款曲的事,明诚手下的探子早就知晓了。只是两人太过高调不懂避嫌,正好给李士群借口泄私愤。

 

熊骏有些尴尬的笑笑,“内部矛盾,李副主任的人抓的。”

 

明楼心领神会,说道:“我知你与李士群有隔阂,你同林之江交好,太过张扬。李士群精明,

 

怎么可能不注意,这次呀,他是有备而来。”

 

“明大哥,你说怎么办?”

 

“你来得正是时候。”明楼扯开一字笑,身体向前倾,“你同日本宪兵有一层关系,李士群过几日不在上海,趁着机会,你策动日本宪兵,说林之江另有案子要提,直接进76号取人。等李士群得了消息,他也无计可施了。”

 

熊骏面带喜色的看向他,一手握拳,“多谢明大哥。”

 

“你先别谢我,这事一旦动手,后头还跟着几个浪呢。”明楼靠回沙发,脸色略带疲惫,缓了缓继续说道:“且不说林之江救出后,藏身于何处。就是李士群那,也不好交代。他倒时不止记恨你,还会怀疑我。”

 

“可有什么办法?”

 

“的确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。”

 

“明大哥是说,杀了他。”熊骏被他惊倒,转念又想,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。李士群的势力一分分壮大,如今到了不可控的地步,日本都有些忌惮。

 

“你要是想,等林之江的事情结束,再来找我一趟。记得先给日本发封电报,除掉李士群还得靠他们。至于其他的,你和胡先生关系一向很好,清乡方面,多给他使点绊子,挫挫他的锐气。”明诚给明楼煮了杯咖啡,没有熊骏的份,逐客令。

 

熊骏也不久留,林之江如今还吊着命,等着他去救呢。

 

人一走,明诚松了口气,坐回明楼身边,取过盘子继续吃蛋糕。明楼眼巴巴的看着他,“就这样?”

 

明诚笑起来,“不然呢。”

 

“那半块不是说好留给我的吗。”

 

明诚吃掉最后一口,噙着笑望他,“下次再说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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