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一番,已足矣。

【楼诚】山河旧事 卷三 岁岁长相见 15

产出是我的原动力。


时间跨度大,开篇1940至1993年


卷三 岁岁长相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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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十五 触景生情

 

“你凭什么骗我!”明媚噙着泪,身体止不住的颤抖。明诚所谓的坦白真相,从不是她要的,全然不可置信,胡言乱语。思绪混乱,她甚至不愿看明诚一眼,气急的朝他发脾气。

 

没有回应,一片哑然。明诚还没能从回忆里抽身,明媚已然推门跑出去。梁仲春拉都拉不住,他赶忙喊明诚,“快去追啊,她一个小姑娘,又大晚上的。”明诚被他推醒,急促的去寻明媚。

 

马路上空无一人,夜间小雨,家家点灯。而明媚不知所踪,明诚心里的担忧找到出口,骇然浮上来,幽寂的黑暗中,明媚漫无目的瞎跑,脚步声只让她心里更乱。整条马路,只有顺着路灯的方向才能跑出去。

 

她踩过青石板,滑倒在小巷里。疼痛来的猝不及防,潮湿的水滴拍打她的膝盖。明媚倚着墙,无助的哭。明诚的话语犹在耳边,振聋发聩。她回想着怀表上的名字,相框里的照片。太陌生了,她的生命里从未有过的人,晃眼间就跳出来,指名道姓告诉她我们是至亲。明台,她的生父,让她如何去相信,陌生却又残忍。单单属于真相的残忍就让她撕心裂肺。

 

眼泪苦涩,口中更是喘不上气。她越缩越小,包裹起来。屋檐漏水,混合哭声好似有了节奏。

 

“明媚。”

 

有人蹲下来抱住她的肩,苍黑中许成的面容清晰,关切的看着她。明媚哭的更凶了,她没等到明诚。许成手足无措,用手帕给她擦眼泪,柔声道:“别哭了。”她身上一切安好,只是略微狼狈,他后悔没亲自送明媚回家,只好将她圈在怀中,陪她靠在墙边,任她哭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许成一下下替明媚顺气,低下头问她。明媚终于止住眼泪,脚上的疼麻木得红肿,许成蹲下去看,明媚就抵着墙,“我和人吵架了。”

 

“是不是因为太晚回去,家里人担心。”许成给手帕翻面,轻柔得将碎屑拂去。“疼么?”明媚摇摇头,语气低落,“他根本不担心我。”

 

“哪有父母不担心孩子的。”许成起来扶着她,“你是跑出来的?”明媚此刻脑子一团浆糊,拉着许成的手,落寞似的问:“人为什么会撒谎呢?”许成搀她,走的小心翼翼,“亲近的人?”他喃喃一句,回道:“也许是怕你伤心。”

 

“可我只想听实话。”明媚嘟囔,许成带笑望她,“那你现在开心吗?心里松快还是难受?”明媚闷闷的,“是不是我太任性了?”

 

“傻丫头,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考虑你的感受。我想你家人一定急得团团转。”许成摸摸她的头,“我送你回去,睡一觉就好了。”

 

明媚忍着不说话,许成无法得知情况,连安慰都显得无力。

 

“你家往哪走,南面还是北面?”

 

明媚心不在焉的指了指左边,许成扶着她肩膀,脚步放慢,“不要想太多。其实知道真相未尝不是件好事,他是你的家人,都是为你好。”明媚一味的点头,眼神不集中。许成猜她根本没听进去。

 

路灯灭了好几盏,黑暗里唯有许成紧握着明媚的手。她看到远处微弱的灯火,渺茫悠远,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,只有她是多余的。

 

而她猝然听到熟悉的调子,是梁仲春。

 

“丫头,”他上前拉住明媚,瞥见身后的人,暗自打量道,“摔着了?”

 

“梁叔叔。”明媚轻不可闻得喊,许成也打招呼。“我是明媚同学,她路上摔了一跤,应该摔到腿了,我简单处理过。不过蹭得是石砖,回去再用热水洗一洗。”许成关心明媚,梁仲春向他致谢,牵过明媚。

 

明媚先朝许成告别,待他转身走远,梁仲春凑过来,“你爸还在找你呢,我们先回家。”

 

“梁叔叔,你也知道我家的事?”明媚求证般对上他的眼睛,梁仲春心虚的咳嗽,“阿诚他也是担心你,那时候你一丁点大,就扑在他怀里喊爸爸。将心比心,他也不忍心告诉你啊。”

 

“今天发生太多了。”明媚叹道:“我想睡觉。”梁仲春拍着她的肩,“好,我们回去睡觉啊。”

 

可路上明媚的心还在嗓子眼,仍是问:“叔叔,我父亲...”她顿了顿,“生父。他是个怎样的人?”梁仲春隐隐约约的扶着她,“明台啊,骨子里倔,明家人都倔。他很聪明,忽悠人的本事也不错。”

 

“那明楼呢,我大伯。”

 

“他啊,”梁仲春轻微的摇摇头,不知从何说起,“沉稳得体,做事有一套?”他自己先怀疑,明楼作为他的长官可没少压榨他,可在明媚面前,黑猫也要说成白猫。

 

“我总觉得他们太陌生。”明媚皱着眉,“我好像只认得爸爸。”梁仲春安慰她,“你从小只见过明诚,人之常情。慢慢熟悉嘛。”

 

“那爸爸说的那些,是真的吗?”

 

“真的。”他摸了摸小胡子,怅惘得不再说话。

 

明媚安静了许久,到了家仿佛呕气似的把房门关的紧紧地,就躲着闷声不吭。

 

沉郁墨蓝的天,明诚伴着黄黯黯的灯光进来。梁仲春叫住他,“阿诚,这个节骨眼还嫌不够啊,她才多大。要不是撞上她同学,这会还不知在哪呢。”

 

“我不知道。”明诚颤巍巍坐下,“我没对她发过火,总是怕。也许说出来更好。”他的话断断续续,梁仲春接连叹气,“你也别多想,明媚懂事。她会明白你用心良苦的。”

 

“有时候我真怕撑不下去,”他盯着自己的手,粗嘎的嗓音大概哭过。“没有明楼的消息,他好不好都是我的一厢情愿,这条路没有头。”

 

“都快熬完了,你可别乱想。”梁仲春杵着拐杖,“这么多年都等了,还差几年嘛。阿诚兄弟,我和明家人不熟,但是我看在眼里,没有人会怪你的。”

 

“你先回去吧,我不送了。”

 

梁仲春仍有些担忧,“那你当心。”有些坎是要独自跨过才懂,而明诚在钻牛角尖,但依他的心性,他还算放心。

 

明诚呆住于明媚门口,踌躇着敲了两下,毫无回应。他摸回房间,小铁盒里的东西安静的躺着。他翻出明楼寄的信,一遍又一遍默读。

 

 

夜里路滑,张荩的车开的慢,明楼提到情报局的事。“他们应该派人搜了我家,情况如何?”张荩讪讪朝后瞥了一眼,“被念之丫头拦住了。”

 

“难怪,我本做好了牢狱之灾的准备。”明楼撑着额头,张荩哑然笑了一下,“宝刀未老。可惜人是得罪了,之后日子怕不好过。”

 

“无妨。顶多给我捣捣乱,我不想再参和其他,有这么一出,可以清净几年,也算值得。”明楼透过后视镜瞧见一直跟着的小车子。

 

“早作打算吧,中央还没准许我通讯。”张荩先送明楼回去,快速的转道,继而说:“大陆的消息断的快,这段时间好像杳无音信。我打算向报社了解下,你真确定要回去了?”

 

“你经常劝我要撑住,今天改性子?”

 

张荩喟叹道:“原先我也想回去,可成家立业都在此处,入乡随俗,习性都一样了。人有几个十年去适应新环境呢。”他略微担心的看明楼,“你不说话算是默认。明诚说的对,其实你看着沉稳,内里还是倔。”

 

“我等了那么久,就为见明诚一面。”明楼淡然笑道,低声吐露了另一句话,“他如何都该活在我的生活里。”

 

 

明诚迷迷糊糊做了个冗长的梦,他凌晨才睡着。明媚去上学了,留张纸条在桌上。他叹了口气,梦里的景象模糊,他也不去回忆,怕是明楼的过往。

 

中财委养活了许多人,可惜派上用场的不过几个。明诚将整理好的任务分发下去,大家各忙各的,皆不言语。前几天有个职员只因话里提到外贸就被调查,到此刻也不见人。

 

新上任的财务处处长和明诚不和,底下人清楚。不仅是意见分歧,更是因为态度。对方家中有势,中财委不过是个跳板,对事物不上心。明诚不愿理他,将些鸡毛蒜皮的事交付于他,反而让他生气。

 

“明副主任,这份报告不该交给我吧?”他人朝后仰,有些吊儿郎当。

 

明诚根本没抬眼,“粮食分派的报告交上来一周了,之前职位调动,这是遗留工作。”

 

“遗留工作?”他故意呲笑道:“芝麻大的事至于让我亲自去吗?”

 

“大家各自都有工作,你不愿意我也可以交给别人。”明诚搁下笔,“我没多少时间耗。叶处长,本来工作调动就是重要事情,命令快,的确有些事未处理好。“他话锋一转,“可叶处长也是有经验的人,这些小工作很容易解决。”

 

“或许是我高估了?”

 

叶处长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,他性格冲动,最看不惯明诚这样,“歇歇脚的地方,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。这浩浩荡荡的运动,哪里还用的着经济。”

 

“叶处长!”明诚拉开椅子,“说话多注意。”他抬手就把人请出去,根本不给面子。如他所说,非常时期,没有功夫应付二世祖。明诚烦闷的拨通干部处的电话,干部处处长和陈毅交情不错,一直照顾他。

 

“这人我真应付不了,到底怎么回事?”对方当然晓得明诚指谁,好心劝道:“你先忍忍,他是空降,特地腾位置给他。惹了人,家里给擦屁股呢,找点事打发他就成。”

 

“打发?他诚心想我是看不起他。”

 

“明诚,我听到风声,海战咋们大获全胜,台湾那地方一直是心头疙瘩,我看也是时候了。暂定是叶家负责。我们只求不功不过,你再忍忍呐,现在时期异常,别让他给你乱扣帽子。我们都是要养家的。”

 

“恩,谢谢。”他恍惚中挂了电话,台湾何尝不是他心头疙瘩,放不下。他犹豫再三,垂着头胡思乱想,仍是喊了叶处长回来。

 

叶处长借机往沙发上一靠,人没正形,挑着眉毛看他。明诚忍住心里的不适,好言相劝,“叶处长,我手头报告多,有几份正在追加的视察工作,不如交给你。”

 

“副主任不怕高看我?”他得了便宜还卖乖。

 

“刚刚是我失言。”明诚沉着脸,抽出报告给他。叶处长鲤鱼打挺起来,接过报告就走,这是个肥差,高兴都快溢出来。

 

明诚一连灌了几杯水,逼促的房间,窗户也没看。他闭着眼睛回忆,为什么要向小人低头呢,骨头都绷紧了,牙齿打颤的酸涩。可他笑,嘲笑自己。人越是清楚自己的目的,越是能忍。生来就如此,权当蒙着眼走到黑。

 

张荩带回来的消息全作慰藉,明楼皱着眉笑,“好歹有回复了。”

 

“这算什么回复?”张荩愁容满面,“计划雏形罢了,中央若真心实意,何苦现在才回我。”明楼反倒不急,“你怎么比我还杞忧,隔着一道海峡,准备也需时间。等吧,不在乎长久了。”

 

他好似真风轻云淡,张荩仰面躺下,韵羡道:“上头又把我调去出差,有段时间不见你。若是真能回去,也不枉等了几十年。”

 

“时间向来是很快的。”明楼学他躺在榻上,什么都不去想。

 

一语成谶。明诚还未感到流逝,日历已经换了两本。早上的四合院寂静,这两年过得日子孤独而阴冷。革命运动浩浩荡荡,所有人都失算,这次的持久仿佛深渊。

 

邻里间互不相认,打眼遇到恨不能飞走。人人都要提防,万一祸从口出,等着的就是批斗下乡。

 

他长叹一口气,去屋里叫醒明媚。

 

“爸。”明媚睡眼惺忪,堪堪挂在他身上,“你都多大了,还赖床。”明媚自那事后也同他冷战许久,终究还是撒娇似的和明诚道歉,他也让明媚改口,但小丫头不肯,说什么叫习惯不想改了。偶尔像他问起明家的事,又有梁仲春打岔,明楼在她心里都快是高山,无所不能的样子。

 

“这几天热死了。”明媚努努嘴,“爸,你还上班吗?”

 

明诚摇摇头,“最近危险,中财委不留几个人了。你也小心些,要不今天就别去上学。”七月流火,常有的闷热。这回换明媚甩头了,“我答应和许成去听课的。”

 

“早上的课?”许成的名字明诚听过,明媚和他走的近,可惜没找到机会见面。

 

“方教授的。”明媚匆忙梳洗,抓了包就出门。“爸,你好好待在家。”明诚笑她没大没小,又再门口目送她。

 

他们约了老地方,还没等明媚过来,许成就拉着她走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明媚挣扎着,略带不解。

 

许成转头四顾,“别去清华了。今天团派和四派都在。”他们和一群人拿着棍棒的人擦身而过,明媚轻声问:“他们做什么?”

 

“之前也有几次,革命委员会还没处理。今天又有讨论,看他们的驾驶,提刀带枪,怕打起来。”许成拉着明媚不放,把她张望的头按回去,“我们去附近坐一会。”清华园的武斗他是见过的,面容狰狞,他躲在假山后面,喧闹的喊叫中,他震惊的无法言语。然而之后战火继续,他真怕自己会习以为常,只好躲出来。

 

“我听同学说过,可学校里怎么会这样。”明媚生了一段时间的病,明诚向来保护她。邻里间虽有风声,但都缄口不言。对明诚一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,就怕冲撞了被举报。而明诚也只能讳莫如深。

 

“人性使然。”许成目光下视,捂着胸口。“我那时候想,这个世界真是疯了。人怎么能漠视残暴的行为,甚至那些平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,一转眼就暴躁的参与进去,叫着喊着打打杀杀。”他快被脑海里的情景魇住,武斗以来受伤了多少人。他根本忘不了。“那都是中国人啊,看着相似的面容,怎么会下得去手。”

 

明媚懵懂,只好握着许成的手,“你别怕。”许成仰头止不住泪,仍是红了眼眶,“我不是怕,只是心凉。老师心心念念想回的大陆,早就陌生至此。土地上何来自由民主,全是人性之恶。”

 

明媚突然捂住许成的嘴,小声道:“我父亲说过,他想要看到的未来不该是荒芜的。”许成抹去眼角的泪,“我送你回去吧。你在家会安全些。”

 

“我们一起走。”明媚攒着他的手,“你和我说说那个老师的事。”她歪着头请求,许成自然而然摸了摸她的头。

 

“说来很巧,他也姓明。”

 

“我长到现在,还没见过和我同姓的。”明媚蹦蹦跳跳走在前头,拖着许成的手臂。

 

许成目光在她身上,怕她又不注意看路。

 

“他叫明楼。”

 

“叫什么?”明媚猝然掉过身,神色急切中有些不可置信。

 

许成疑惑的重复一遍,明媚惊呼道,立刻咬牙嘀咕了几句,拉着许成往家跑。他们牵着手,树木人群成了眼角余光的颜色。

 

她直接推开了门,身后还跟着许成。“爸,我回来了。”他扶着门槛大口喘气,正想问明媚,就听到明诚的声音,“又忘带东西了,丢三落四的毛病就是改不掉。”

 

他人一出现,许成呆愣在门槛,虽说鬓角有白发,但面容仍是相片上的人。活生生的,他刹那不知如何是好。明媚已然扯住明诚的袖子,“爸,阿成他,他认识大伯。”她一句话仿佛是喊出来的。

 

“你说什么?”明诚诧异道,而许成脱口而出,“您是明诚?”明楼念了数遍的名字,他从来没有忘过。

 

“明楼是我的老师。”他继而道,明诚低沉得抿唇,怵着不敢动。人好像进入漫长的回忆,良久后才开口,“他还好吗?”纵然疑惑丛生,可他还是想问。

 

小院子两边种了石榴树,开满橙黄的花,陪他们随风摇曳,心似花瓣,浮浮沉沉找不到落脚处。而七月蝉鸣恼人,嗡然响彻明诚耳际。

 

“我走前他还很好。”许成往里跨一步,明媚将门带上。她偎在明诚身边,腾出手想碰碰他。许成摸到口袋里的照片,淡然道:“他总提起您,说很多小时候的趣事。”

 

明诚喃喃,扬起嘴角,“是吗。”说给自己听,明楼的事隔了二十几年又到眼前,沉重的敲击心扉,明诚眼睁睁的望着他,期待许成再说些话,让他相信这不是梦。

 

“我走前,胡乱取了张相片,正巧就是明老师。”

 

“我能看看么?”明诚向空中望着,并非看许成。但语气带着请求,他踌躇中紧握着手。

 

良久后,再红了眼眶下,他终于道:“我很想他。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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