疏山问竹

＊b站视频白月光的配文，有授权＊

＊此文叙述明楼和方孟韦的故事＊

＊特此说明，明楼一直爱的都是阿诚，楼诚不拆＊

＊前文指路：01 02 03 04 05 06 07 08 09＊

10

有人在细雨迷蒙的码头迎接他，方孟韦甫一下车，没了黄包车帘子的遮挡，水珠密密的攒在衣领上。南方的雨冰冷刺骨，寒气窜进他的身体里。

白衬衫被打湿了一边，卷着袖子晾在一旁，仓库的门张开着，暗夜里野兽的口，深渊处无底的黑，心口上缓慢的脉搏，他跟着这律动开了箱。

用的是新换的铁撬棍，细小的残渣磨着手，把他那手掌心染成黑色，那里头还泛着黄，在蟹壳青的灯光下，与干草堆里的金色遥相呼应。

烟草货物只在上头扑了一层，底下叠的满满的都是黄金。方孟韦的手在抖，线条从弯曲变成笔直，迸的全身骨头酸疼。靠在木板上的棍子越发冰冷，随着撬开的箱子慢慢冷到肌肤里。

仓库钥匙还攥在手里，叮当响的几串，琅琅的敲在耳边，和着外头淅沥沥的雨声，踩着蹒跚脚步的节拍，携了铁门拉上的吱呀，听着竟是古怪歌①的调子，他紧紧贴着门板，一股腥气窜进鼻腔，全身血液都冷了，复而又循环起来，叫嚣着要咳出来。

他还没有长成人就失了家，流离失所贯穿童年，好不容易回到了父亲身边，进了三青团入了党，党章上的一条条还列在琅琅书声里，现在全都溅了墨变成那鲜红色的血，透过一张张白纸，沁到眼睛里来，那不是他的眼睛，是中国四万万同胞的眼睛，是他们的泪。

今夜没有月亮，细雨造了雾，云雾里站了人，墨青色的天压下来，灰色的一片飘扬着，飘到眼前来。

原是明楼手里的伞被风带的往后掉，隔着薄薄一张油纸，伞下是透明的世界，方孟韦原先的信仰也是透明的，被这水珠银烂的伞面一带，成了灰，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。

没有人声，两人皆不说话，明楼的袖子上沾了大滩水渍，悠悠中汪下来。方孟韦就盯着发呆，心思顺着水滴淌过年少时光，淌过家国大义，汇到海里去。半晌，雨声都小了，明楼转了转伞换了手，方孟韦还愣在原地。

“国民政府曾明文规定过走私一说，运输、携带、邮寄国家禁止或者限制进出境货物；未经海关许可并且未缴纳应纳税款、交验有关许可证件，擅自将保税货物、特定减免税货物以及其他海关监管货物、物品、进境的境外运输工具，在境内销售的皆算做走私行为②。通俗一点说，就是货物和清单不同，被司法机关查出来，就算走私。”明楼微微踏了几步，他忽然伸了手扶上方孟韦的肩，带着他一同往前走。

“拿了盖章文件，明文指令放到蒋介石面前，也只会把这件事归为烟草走私案。自古以来，书籍运土法，糖包运土法，甚至还有死婴运土法③，都是人的私利，这些在76号，军统，中统，还有国民党都是无孔不入。他们不管前线有多少人流着血耗着命，横尸遍野，哀嚎震天，他们只看得到钱，白花花金闪闪的钱。”他们靠着码头，底下是海水滚滚滔天，随着明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，那浪花是熊熊的怒火，直竖到天上去。

方孟韦对上明楼的眼神，在暗沉沉的夜晚里，眼中是墨黑透明的，仿佛沾了几分看破人世的意味，“这案子没得查，没法查，何谓还要找我？”

他的声音喃喃，蒙着霜的神色绞的明楼胃里翻腾，“周佛海和戴笠的交情世人皆知，作个面子哪里需要理由。你以为查的是中统军统？”他的话语顿了顿，撇开心头的酸涩感，一语道破，“查的是北平分行，是你父亲。”国民政府的哪笔账不是经过方步亭之手，如今到了父子分家明算账的时候，牺牲的是方家对着垂危党国的信仰。

他的身子往后退，人离开伞，却没有雨，原已经停了，风还在呼啸。霜在风里化了，成水成泪落下来，眼睛里映着淡淡杂灰色，晚间里的浓稠混进来，和着和着笑起来，拉扯着撕裂心脏，到了嘴边泛着苦意，刮的面颊生疼，方孟韦呆了半刻方才开口，心神也稳了些，“那你呢？腐败破落的76号还呆的下去么？”

明楼收了伞，伞骨被握在手里，留了小小的空隙。“鸟飞反故乡兮，狐死必首丘④。我现在很懂这句子。”他没有直面方孟韦的问题，“你仍旧很年轻，”方孟韦回他，从这句子里明白了明楼的意思——他以为的。

“别人都道是心还年轻身体却开始背叛你，我的心已经很老了，恨不得不能跳，可我的身体还运转着，停不下来，也没法停。”

两人开始离开码头，沿着路静静走，“你后悔过吗？恨过吗？”方才的震惊只剩了余温，凉凉的让心头发虚。一个优秀的间谍——明楼在76号卧底的岁月，是他自愿的吗？方孟韦叩问自己，明楼的手拢在袖子里，似乎毫不在意未干的水。

“若还有那个空去恨，倒真好了。”这是一句轻轻的话，很没有分量，却重重压在方孟韦心头，成了一种挣扎的意志，发酵着翻涌。明楼的余光注意着方孟韦，此刻安宁，时间流的如同黄河水，他们在水里游走，像极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，那时身旁还站着阿诚。

他送方孟韦到家，云已经很重了。他看着方孟韦进去，身影化成夜里的一颗星，泛着白光、很浅的白光。他仍在门口不愿走，幽幽的蚊虫声，伴着一声哐，方孟韦开了门，拉住了明楼的手，衣袖果真还是冷的，像地窖里进了风。“太晚了，在这歇一夜吧。”

夜空中万物都是静的，明楼跟着他进了屋，他把门关的很轻很轻，仿佛外头刚死了人。

①出自一个民间故事，全文是“古古怪，怪怪古，孙子娶祖母。猪羊炕上坐， 六亲锅里煮。 女吃母之肉， 子打父皮鼓。众人来贺喜， 我看真是苦！”细细想还真符合当时的中国。 

②此处用了现在的《海关法》，没能查到民国当时的典籍，暂时借用了。

③几种运土法都来自《中国近代烟毒写真》，有兴趣可以查阅，里面具体记载了步骤。

④出自屈原《九章》：“鸟飞反故乡兮，狐死必丘。”这里用的是狐死首丘，意思是说狐狸如果死在外面，一定把头朝着它的洞穴，比喻暮年思念故乡。

——TBC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