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一番,已足矣。

【楼诚】山河旧事 卷三 岁岁长相见 02

一不小心没刹住车。

时间跨度大,开篇1940至1993年

卷三 岁岁长相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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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二 独行踽踽

 

凌晨晦暗不明,朦胧的天空里坠着浅浅的月亮。明楼捕捉着飘出车窗的月亮,在他抓到月光的那一刻,车子抵达保密局。上一次来这地方已是几年前,久远的不可捉摸的记忆。

 

他在半推半拉中下车,台湾临时找出的地方,还是一整排的屋子。脚步缓慢,一路上他打好腹稿,不过仍是几个寻常的问题。皮鞋踏着石板,细微的闷响中明楼念起明诚,原先的他总告诉阿诚,遇事不能慌,最主要是分析。

 

而如今,明楼望了眼关着的门,淡然的苦笑。里头等着的是毛人凤,靠坐在皮椅里。穿了一件素色西装,但整个人颓靡,身子没有支撑的往下滑,又差那么一点,悄悄的移上去恢复原样。好似等的无聊做个游戏。

 

带明楼进门的人很快就离去,走时替他们带上了门——一场隐秘的谈话。

 

屋子四方,右手边开了整排的窗户,掩着门帘,微风轻扰。窗明几净,除了那办公桌前的一盘烟头。毛人凤在椅子里挺直腰背,脸还是埋在阴影里,但风还在吹,偶尔掀起帘子就有光照进来。

 

“早上好,毛局长。”明楼双手搁在膝上。

 

毛人凤伸出手来,瘦长的骨节,在光里摸索。明楼把烟往前推,听到毛人凤的声音,促狭的沙哑道:“明先生,今日一聚,是有些话同你讲。”

 

明楼点点头,默默等着他继续。那烟在阴影里亮起来,他突然望见毛人凤的样子。只有一瞬,他的脸上形成一种奇怪的光暗,嘴唇沐浴在光明中。他像是个缺了半张脸的怪物,明楼忽而想到小时候哄孩子的睡前故事。

 

故事里面有个人,因为丢了半颗心,只剩得半张脸。

 

“保密局近来忙的很,我也一夜未睡。”毛人凤咳嗽伴随着抖动身体,光斑滑到他的脖子上,“明先生也是党内组员,对工作流程也熟悉。你看我,后半夜连口水也没喝上,要不,明先生自个交代吧。”

 

明楼看不清毛人凤,他伏着身子探过去,“我一觉刚醒,还有些迷糊。毛局长告诉我吧,不然我东南西北的乱讲,毛局长听得怕不耐烦。”浑身透着孤傲的资本。

 

烟雾抖了抖,在空气中散开,毛人凤单手压着椅柄,喉结滑动。他最恨明楼如此,全然分不清状况,反而还带着上海少爷的架子。时代变了,资本主义,呵!不过都是过去式,他们才是当下的权贵。

 

“明先生,喝点水吧。”毛人凤将茶杯往前推,烟灰掉在里头。“前两天,我们处决了吴石。鼎鼎有名的人啊,原是个间谍。”说的咬牙切齿,明楼半阖着眼,指不定当时蒋介石如何骂毛人凤呢,思及此,心里暗暗发笑。面上还是冷的,闷声不吭等着毛人凤。

 

“识时务者为俊杰,保密局可是一整张网都撒下去了。容不得漏网之鱼。”毛人凤忽而颤动肩膀,发出几声咳嗽,仿佛被呛到。“我给明先生条活路。”

 

明楼只一味装傻,“我还是不懂。若要说问题,几年前我可领教到保密局的利害。”

 

毛人凤猝然冷笑,“我知道明先生是个硬骨头,你们这些留过学的,都是清高才子气。”烟抽完了,雾还浓郁的笼罩着。“我就这么问,明先生,你和吴石可有来往?”

 

明楼摇头,闲适自如的拨弄着杯托。“我是去年十月来的,连吴石的面也没见过。”

 

“那之前呢?或者说,你怎么看共产主义。”

 

“共产主义?毛局长可要慎言,你这不是给我下套么。”明楼直起身子,“说不说都得被查一番。我可当不起。”

 

毛人凤在黑暗里站起身,光斑移到他的衣衫上,那里缺了颗纽扣,碍眼的很。“明先生打太极的本领也不错。可惜,现在不是以前,你的那套大可以收起来。”他踱着步子,皮鞋哒哒的与地面接触,绕过整片的黑暗,人暴露在光内。

 

面颊消瘦,眼下乌青一片。他带着压迫捏着明楼的椅背,椅子下的地毯吃没了脚步声。“原先你是军统的王牌,心高气傲实属平常。”忽而探身蹭到明楼耳边,“现在你是个阶下囚。”

 

明楼双手交握,胸膛死死挤在桌檐,他敛了神色,睫毛成了光里歇脚的蛾翅,白寥寥的一大片,落寞而萧索。但他仍旧开口,“毛局长,我同共产党人的确没有关系。”

 

毛人凤退回去,明楼面上夷然,淡淡的道:“从三年前开始,你们就一直怀疑我。原因无非是同我的管家阿诚有关。”明楼闭了闭眼,仿佛有些喘不过气。“也许你们对我的描述不信,但那就是实情。明诚虽冠了我明家姓,可他不是明家人。”

 

“好歹他在你家呆了十几年,怎么着也养亲了。你就一点感情也没有?”

 

“呵,”明楼咬牙低声道:“十几年养了条白眼狼,我怎么会没有感情,恨也是感情。”毛人凤呵着腰到他跟前,仅仅盯着他的眼睛。“可惜明诚跑了,怎么说都是你的理。狗急了还跳墙,你当间谍是身经百战,我可信不了你。”

 

明楼暗暗叹口气,垂着头,“毛局长,我是真与你交心的。人就一条命,我今年四十五,还有后半辈子。不求荣华富贵,平平安安就好。何必说假话骗你呢。”

 

毛人凤仍是死盯着他,毫不松懈,要从他的眼神里挖出道来,一路撬出秘密。静默间,风声更大了,窗帘上的印花图案在余光里翻飞。他们进行着一场拉锯战,只有两个人,房子的空间小而乍,毛人凤的西装上还有些腥气,悠悠的飘进明楼的鼻腔内。

 

难受的他想咳嗽,但还未来得及,这场拉锯战便猝而结束。张荩闯进来,也不尽然,他是跑进来的,衣服还是西装,头发软软的塔在头上。毛人凤颤动下身子,与明楼拉出距离。冷冷的朝他看。

 

“做什么?”他短促的哼一句,明楼不动声色长吁一口气,僵直着身子听张荩回答。

 

“最近的电报,是华北局的线,最后有落款。”张荩立在红木架旁,瞧了几眼明楼又看向地面。毛人凤抽过他的情报,匆匆扫两眼。他没有说任何话,只摆了个手势,张荩反倒带着迟疑。

 

“等等,你把明先生送回去。”毛人凤将文件仍在桌上,速度很快的点燃一支烟,磕着桌面坐下来,余兴未尽地瞥一眼明楼。“听说,你们是同乡。路上可帮我好好照顾明先生。”

 

一句话让两个人都绷紧神经。

 

 

 

天就快大白,明诚换了件新衣服,他的工作轻松,自建国以来经济接管了一大半,不用每日上班。加之大家都体谅他一个人带着孩子,也不多喊他。

 

明媚还在睡,明诚就先起早做饭。小米刚入锅,趁着空当从客厅拿了本书翻看,原先的几本书籍都留在重庆,估计早就随着战争入土。书和人有时真是相似,一晃眼就寻不到。越是重要走的越快,像水流般,根本抓不住。

 

你本想着生命中不可少的他,走了也就是同样的过。明诚总是猜明楼的用意,前十几年是他独自成长,后十几年与明楼心意相通。还有剩下的几十年该怎么办。

 

煮好粥,明媚似乎还是要睡的模样。明诚就给她留着,开了扇门通风。街坊邻里都要上班,经过时便同他打声招呼,轻声细语的问几句寻常。房东太太和明诚关系最好,迟迟到了七点才出门,一来就拉着明诚道:“早上好啊。”

 

明诚也回她,“早上好,胡太太。”房东姓胡,十二年前嫁了个有钱的丈夫,给她盘了幢楼,可惜战乱中去世的早,好在留了些钱给她。

 

“小丫头还在睡啊?”胡太太朝里看一眼,屋子收拾的干净,不免给明诚加点分。她是顶喜欢这个小伙子的,不说长得清气,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。听说在政府里也有工作,就是带着娃娃有点不好使。但架不住她热心啊,老是给明诚说说别家姑娘。

 

明诚也晓得她是好心,可他最受不得这些,一见她反倒有点像耗子见猫,莫名的怂了。“我进去看看她,也该醒了。”

 

胡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,扯着嗓子叮嘱道:“哎,阿诚啊,你是不是今儿个不出去啊?”

 

明诚也在里头应,“是啊。家里有孩子,走不开。”

 

“那成,今天有人要搬进来,我临时来事,钥匙就先放你这,等人来了,你帮我给他就行。”胡太太将那钥匙往鞋柜上一搁就走。

 

明诚出来时人早就不见踪影,他苦笑着摇头。小时候的事大抵只记得明家了,养在公馆里,后来就出国,没怎么享受过浓厚的邻居之情。但心里暖暖的,也许后半辈子就过到头了。

 

约莫过了大半天,明媚被他抱在怀里,一颠一颠的同她玩耍,做着鬼脸逗她。日头是有些大,走廊里莫名闷热着,明媚玩了会就打呵欠,慢慢的就睡着了。明诚去开窗,他的楼层正好可清晰望见楼下。水泥地停着辆敞车,家居器皿都绑在上头。

 

大太阳下光线足,铁制物品边缘发着光,司机不知去哪了。许是在帮忙将东西搬上来,明诚赶忙开了窗去门口张望。

 

过道里女声男声混杂,听不真切。等进了,明诚迎面和对方撞个正着。三十出头的男人,浓眉大眼,五官虽有些粗,但那副眼镜一戴,书卷气的很。

 

明诚先给他道歉,“对不住,对不住。”

 

“嗳,是我们对不住,搬家东西多,手忙脚乱的。”上海话不标准,带着些湘西边上的味道。明诚也和他讲,“没事,住了大半年又有新邻居挺好的。”

 

“我姓郑,您怎么称呼啊?”

 

“明诚。”

 

楼下忽而哐当一声,郑先生回头走,明诚也跟着下去。窄窄的楼梯,两个人一前一后聊着,“明先生,房东好似不在,我昨天刚给她捎的信,莫不是没得到。”

 

“房东临时有事,拖我给你们钥匙。先去看看有什么要帮的。”明诚看了眼手表,明媚刚刚被他哄睡了,约莫不会醒。

 

楼外的温度渐高,饶是郑先生也被扑面的热气熏到。他们先后出去,敞车旁靠着个姑娘,手撑着车门,嘴里叽咕几句,见是郑先生,小跑着过来。

 

“怎么才来,司机说给的钱太少,天又热,想加钱呢。我说不行,早就说好的临时反悔,这不是敲诈嘛。”女声细腻,明诚竟觉熟悉,可人被郑先生挡住了。

 

“我们人少,多加就多加吧,你这一闹,人都跑了。”郑先生颇为无奈。

 

“噢,那还是我的错了。”那女声低下去,抱着手臂不说话。郑先生扯她的袖子,“还有人呢,别闹脾气。”

 

听自家丈夫一说,小性子去了大半,拉着手往后走。郑先生咕哝着道:“你们女人的性子变得真快。”妻子一听就偷偷拧他一把,悠悠然朝明诚这来。

 

明诚心里发笑,小夫妻就是如此,生活琐碎小事也偶尔吵两句。热气在地面上浮着,明诚懒得往前走,就等他们说完。一见那姑娘来了,又往前几步。日光正高,挡住人脸,只一个轮廓。

 

娇小的很,待得进了,两人都是一呆。好似傻了不肯向前走,还是郑先生从后头来,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,大梦回神,脱口而出的话。

“阿诚少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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