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一番,已足矣。

【楼诚】山河旧事 卷三 岁岁长相见 11

告一段落一部分。


时间跨度大,开篇1940至1993年


卷三 岁岁长相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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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十一 刀过竹解

 

“谁死了?”明楼心底翁然。

 

许成的脸躲在仓黑的夜色里,仍是不断喃喃一句话。明楼跑进屋里取了件外套,拉着惊慌失措的许成赶过去。他认路本领强,小公园此刻沉睡着,繁密的树叶间寂静无声。万家灯火都熄灭,独独亮了许成家一盏。

 

门开着,台阶上混着烂泥,花盆七零八落。许成直直往后退,抗拒进入。明楼震惊得看他,但只一瞬,结论就印在明楼脑海里。

 

人不是许成杀得。

 

他的舅母扑在地上嚎啕大哭,屋内一片狼藉。厨房里安静躺着许成舅舅,脸朝下,后脑勺带伤,血满目都是。许成挣脱明楼的手,缩移脚步躲到角落,人蜷一圈倚着墙壁。明楼绕过人,惦脚避开碎片。

 

凌晨三点,眷村警委会接到了电话。利落赶到时,周围都是看热闹的邻居。几个披着短睡衣的妇女叽叽喳喳交谈,迫不及待地凑身去一窥究竟。警队出了一组人,拉着手挤进去。他们都是特别安排在眷村的,大家都是街坊邻居,打着警察旗号疏散也没有用。

 

明楼给许成递了湿毛巾,警队队长被上头交代过,明楼身份特殊,保密局的人。惹不得,马上派了整组人。他说话不免认真些,“明先生。”

 

“人在那。”明楼眼神示意,轻拍着许成的背,给他顺气。“我也是刚到没多久。你先查一遍,看看什么情况。”人家上道,给现场拍照,搜查物证。队长搓搓手给明楼递烟,被他横了一眼,“大半夜被闹醒,还是别抽了。”

 

队长打哈哈,叼着烟,“提神...”又拉了人到身边,“怎么样?”

 

“队长,尸体还有温度,刚死没多久。具体还得等报告,不过死者的妻子断断续续说了,应该是正当防卫。那...”他手里记着笔记,用笔指指许成,“要不问问他?”明楼低头凑过去问许成,“还好吗?”

 

许成抱着膝盖,嗫嚅点头。明楼则让开身,剪手立于一旁,就淡淡看警员做笔录。他人本就偏高,远远一看就有威势,吓得小警员直流汗。不住用手抹,还得硬着头皮问。

 

“你叫什么?”

 

“许成。”两只手紧紧握着。

 

“死者是你的舅舅?”

 

“恩。”不安的搓手。

 

“你还得当时的情况吗?”

 

许成抬眼看明楼,恍惚开口,“我睡下没多久,听到吵闹声。舅舅应该喝了酒,他们吵得太激烈,我想出去看看...但是我刚推门,就听到舅妈哭。她手上都是血,我去帮忙。”警员看他手上的血迹,只是少量。

 

“那成。”他把笔记合上,跟队长打招呼就走。

 

明楼蹲下来用湿毛巾给许成擦手。“这几天你住我那,要不要去见见你舅母。”许成手指相扣,“我...”他有很多话没法说出口,今天发生许多事,一股脑全砸在眼前。明楼知略有强人所难,“你先和我回去吧。”

 

“队长,这孩子住我那。等案子结了,能否通知我一声。”明楼单手捏着毛巾,余光关注着许成的一举一动。队长巴不得如此,立刻要和明楼握手,见他还有毛巾,又缩回手。“应该的。明先生,我们的人送你们回去。”

 

门外还是人群,明楼就不回绝。许成双脚疲软,眼睑厚厚的半阖。明楼拖着他的走,不愿他暴露在外头,取了件针织灰毛衣遮住他的头,一路护着上车。许成怕极了,抖抖索索扯着明楼手臂,等上车就别过身,捂着毛衣哭。

 

明楼无处安慰他,下雨天就是亮的晚。此刻还是雾蒙蒙,车里竟冷起来。一丝丝顺着背,明楼捏着鼻梁,晕沉沉的。四点钟回的家,疲累中还要先安置许成。小布谷被他关在屋内,见他就转圈。

 

许成窝着不敢睡,明楼在床头放杯水,带上门先给自己收拾。他在圈椅上盹了半刻,就听见细细碎碎声音。许成拿着杯子,脸色惨白。明楼硌得浑身酸痛,“睡着了吗?”许成摇摇头,但给他递水,“明老师,谢谢你。”

 

“暂时别去学校,天快亮了。躺床上再睡会。”明楼把许成推回去,探手去碰许成额头。“还好没发烧。”许成忍着红眼眶,“怎么办?老师。”摆在他眼前的路突然塌了,父母去世时,撕心裂肺的感觉阴测测埋在心底。但此刻,未知的恐惧与后怕充斥着他。

 

“等案子了结,我想办法联系你的叔父。”这话不知能否实现,可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。明楼把他按回床上,“闭上眼睡一会吧。”

 

 

明诚的房子是拖老朋友找的,胡小姐亲自来接他。

 

“这两天北京下雨,路上小心打滑。”她接过行李,“怎么就带这么一点?”明诚先是道谢,紧紧牵着明媚。胡小姐这几年仿若变了样子,剪了个歪桃刘海,丰容盛鬋。小圆眼镜一带,竟还是旧民国的意味。

 

“这是明媚呀?”她呵腰对上明媚的大眼睛,“都长这么大了。”手掌比着身高。明媚眨巴眼瞧他,乖巧的喊阿姨。胡小姐摸摸头,“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,还是个小萝卜,胳膊大。”明诚跟着笑,听明媚奶声奶气问,“可我不是萝卜啊?”

 

胡小姐含笑,和明诚搭话,“你当初走的没声没息的,也不说一声。”她同明诚也有一年交情,但如今的新中国,老朋友廖剩无几。“走的急。我找过你,委员会说你被调去石家庄。”胡小姐讲古似的口吻,“调令总是不等人。一张纸,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。”

 

“我怕是要在北京定居,还得都仰仗你。”

 

胡小姐如今在中央任职,民国时的家庭背景、革命时的贡献都给她带来许多。“行啊,我可是给你安排好房子了,地段都是最好的。”明媚夹在他两中间,逮住机会提问,“爸爸,你和阿姨是好朋友吗?”

 

明诚还没回答,胡小姐捏了捏明媚的小鼻子,“我和你爸爸呀,是战友。”明媚似懂非懂,摇摇明诚的手,“爸爸,我饿了。”

 

“好,我们去吃饭。”明诚将她抱起来,“都快抱不动了。”明媚窝在明诚肩膀处,偷偷道:“才不重呢。”明诚笑着同胡小姐说话,“还没问你如何?看你这样,过得挺不错啊。”

 

“能有什么好啊,你看现在,有时候我真怀疑...”她顿了顿,复而叹气,“这几年都抓肃反,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。前几日的报纸,还批判原先的文学家。我真是不懂。”

 

明诚皱着眉,“我猜还有后招,运动总是没完没了。”他猝而道:“我在外文书上看过,这些都是历史的必然。”可他脑海中冒出明楼,是否离开也是必然呢。“说什么都没用,人要过日子。”

 

胡小姐朝明媚望,好似若无其事,“一切必然都可以归结为等。等吧,会好的。”她对明诚笑,晃晃手里的皮箱,加快脚步走在前头。年纪见长,肩膀都要塌了。明诚一路跟着她的背影,思绪已远。

 

 

张念之一来就叮叮当当,吵得明楼又醒了。她抱着小布谷,大大咧咧坐在塌上。“我听说了,你怎么回事啊?”她说的轻,仿佛知道里头有人。明楼睡眼惺忪,“许成是我的学生。”他甚至懒得开口,全部力气都用在凌晨,眼皮直跳。

 

“许成?”她沉默着想了会,“我猜啊,根本不是这个理由。”她煞有介事的盯着明楼,“哎,眼刺。”明楼轻笑,“你说是什么理由?”

 

张念之抱着小布谷举高放低,“我问过那一圈邻居,都是阿成阿成的叫。”明楼果真愣住,带笑攒眉,“他其实挺可怜的。”张念之将信将疑,“我清楚你,如果真想好了,也不是事。”明楼猜她会错意,解释道:“他还有个叔父在美国,我想尝试联系下。”

 

“决定了?”张念之穿一件亮片白裙子,小布谷爪子拨弄着,“我还没见过他呢。”明楼将小布谷抱过来,“他还在睡。我其实没想过,在台湾还会遇到。”后半句却踌躇,不该接下去。

 

张念之往后倒,“别想太多。仔细想想,是件好事。我听说他舅舅人不好,也算解脱吧。”明楼顺着猫咪的毛,“局外人无法了解的,话也不能轻飘飘。”张念之翻来覆去找了个舒服姿势,“我爸妈又给我介绍对象。”

 

明楼用小布谷的爪子踢踢张念之的脚,“女孩子家,像什么样子。”张念之朝天说,“啧。你就让我躺一会呗。”她蹭着榻又往后移,“我妈念我老大不小了,哪里大了。你说,这天下父母是不是都爱瞎操心啊。”

 

“天下父母都一样。”明楼喃喃道,明镜的话言犹在耳,竟是嗓子哑。“一会许成该醒了,我先去弄早饭。”张念之手肘撑地起身,“你和阿诚是怎么清楚感情的?”

 

明楼边煮水边笑,“水到渠成,顺其自然。”张念之赶紧躺回去,“我怎么就碰上阿诚那样的呢?”

 

“我家阿诚是物以稀为贵。”

 

“得了,你家阿诚最好!”张念之笑意上脸,侧着身,明楼的身影斜长似的动来动去。眼前的细节都被放大,明楼折叠的裤脚,连拖带蹭的走路,他是真没睡好。张念之心里叹气,口中念着明楼给明诚写的信,却没出声。

 

等两人都吃完早饭,许成才姗姗而起。明楼给他留着一份,张念之闲适地打量他,“饿了没?”半晌后冒出一句。许成对她点头,求助似的望向明楼。

 

“张念之。我朋友。”明楼及时介绍,反而是张念之上下瞧他,殷勤似地给他盛粥。“慢慢吃,别呛着。”明楼好笑的拉过她,“干嘛呢?”张念之拍掉他的手,“我关心啊。”她家中有个弟弟,没成年就走了。张念之对小孩子多有好感,明楼也不再问。

 

许成拘束得喝完粥,小声道句谢谢。明楼和他对坐,“累的话就再去歇会。”许成摇头,脸上并未有表情,“我想看书。”张念之来回看,随手抽本书给他。手肘碰碰明楼,轻声道:“让他看吧。”许成此刻看不进书,只是想寻些东西转移注意。

 

三人各自安稳,明楼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猫。张念之画画,谁都不打扰。八九点钟,阳光刺眼。张念之唉声叹气,手脚麻利的撕掉一页纸,哗啦啦的作响,许成的目光被引过来。“画的不好看。”张念之眨眨眼。

 

许成嘴唇翕动,“你是明老师的女朋友?”张念之怔了好一会,明楼先笑,人都要栽过去。张念之将画具整理的噼里啪啦,“我是他女儿。”说的一本正经,许成啊了一声,傻傻得望明楼。

 

“哎。”张念之戳戳许成脑袋,“小孩子家家别乱想。”许成摸着头,明楼加深笑意,“她从小这样的脾气。”许成恍惚间扬嘴角,“知道了。”少年音还带沙哑,轻轻浅浅在耳边。

 

明楼许久后别过头,苦笑着用指腹蹭去眼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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