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一番,已足矣。

【楼诚】山河旧事 卷三 岁岁长相见 13

吃完果断更。开了一条明媚线。


时间跨度大,开篇1940至1993年


卷三 岁岁长相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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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十三 风舂雨硙

 

明媚醒过来已是下午三点,屋里的光暗。床头水仍温,她口中干涩,润喉也觉舒爽。

 

“醒了?”明诚手拿湿毛巾,取过明媚手中的空杯。

 

明媚自然接过毛巾,抹了把脸。“爸,我饿了。”眉眼弯弯,梨涡浅浅,明诚忍不住摸头,“我先给你去热粥。你刚醒,吃些清淡的。”明媚乖巧的应承,低头蹭手指,烧一退,那股热浪变成温沉,脑袋反而清醒。

 

郑乐的事总要开口,可对上明诚,心里没底。

 

“想什么呢?”明诚将粥搁在床头,明媚神态小心翼翼,“爸,你还记得郑乐哥哥吗?”明诚顿了顿,若无其事舀粥,“阿香之前同我讲过,他也来北京上学,让我多照顾。”

 

“我前几天去看他。”明媚紧张地舔唇,“学校气氛不对,我问了他几句。城里闹革命,郑乐哥哥好像因为他父亲的缘故...”她偷瞧明诚,舜而断了话。

 

明诚面色沉静,手搭着勺柄,“先把粥喝了。”

 

“爸,你是不是...”明诚又盯着她,倏然按住明媚的手,“他父母远在上海,千里迢迢把他送至北京,不仅仅是上学。囡囡,中午时梁叔叔给我打过电话。我也想过办法,但中财务管不到上层。”明诚总不愿把里面门道剖析给明媚听,她还太小。

 

“可是...”明媚没底气,只能紧紧攒住明诚的手,“我不想郑乐哥哥走。”她目光下视,脸色本就不好,浓密的睫毛带着水珠。

 

“他还会回来的。”明诚叹口气,“你不是饿吗,快吃吧。虽然烧退了,但头还会晕些。躺回去再睡会。”

 

明媚倔脾气,呆着不动。“如果走的是明楼...”

 

“明媚。”她话未说完,被明诚呵斥住。

 

明诚脾气很好,明媚甚至没看过他发火,即使在玩疯玩一整天,回来明诚也嘘寒问暖。此刻父亲皱着眉,隐忍得别过身去。

 
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
 

“我看过信。我还有个大伯?”那时她还小,透过门缝见过明诚哭,一直攒着信,她第一次难受,好似天要塌了。到现在,明楼的名字仍印在脑海。

 

“他在很远的地方。以后不要提了。”明诚收敛些,手指贴着碗壁,“粥凉了,你先躺会。”明诚脚步缓慢,明媚闷声不响。门掩一半,昏黄的光透成长影子。耳边寂静,明媚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住,蜷着身子发呆。

 

 

半夜惊醒,明楼点了蜡烛。眷村停电,连叫也睡不安稳。小小火苗不断蹿高,屋内只有一处亮点。他朝着烛火看,影影绰绰的眼前黑点。

 

原先还有许成,他在身边呆了三年才走。明楼不愿回想,记忆就该埋着。年龄上来,睡眠质量下降。头疼弃他而去,换来腰酸背痛。是当年重庆留下的后遗症,阴冷牢房的湿气。阿诚肩上有伤,这些年不知可注意。

 

那封信没有回复,张荩告知他,明诚搬离上海。他脑中规划的消息走岔路,一时就发慌。但转念想,明诚离开上海也好。没有必要永远停在二十五年前,他看不到此刻的表情。但渺渺烛光中,嘴角苦涩,眼泪欲流。

 

手指上炙热的一滴泪,烫的他低头。烛泪陪着他,明楼忽而笑起来。合衣起身,天宇青壳色,时间不早。花园里一切萧条,唯独有梅花。明诚的眼睛闯进来。

 

一九三六年的冬天,苏州银装素裹。

 

他和明诚陪大姐回了趟老宅,内院载几株梅花树,轻轻浅浅得红。巴黎呆久了,无比想念国内的清雅。但花苞朵朵,两人皆不忍心。明诚立在树下,抽了本画册,随笔描摹。

 

明楼凑过去看,却被他一口回绝,“大哥,你挡住视角了。”

 

“行,等画完得给我看。”明楼轻笑着移开。明诚睨他,“大哥,你再让开些。”他在巴黎是越发自由,对上明楼也有小技巧,偏偏明楼拿他不住。明楼挪到几米开外,等一个下午。而几株梅花开在明诚手中。

 

其实也开在他眼中,明楼叹。院中的更红些,若是明诚哭起来,就该如此。但他一阵心悸,忍痛跌坐着,眼前恍惚。背脊隐隐作痛,明楼手支着身子。约莫一刻钟,才有些力气。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,别过身进了书房。

 

 

明媚今早有课,早饭也没吃匆匆跑去郑乐学校。门口零零散散有人,她探身也不见人。心下本就发急,可郑乐的班级明媚也不清楚。风大微冷,围巾忘在家,她裹紧上衣,门卫认识明媚。小姑娘长得好看,老是来等人。

 

门卫打开门让她待着,明媚道过谢,问起郑乐。

 

“就经常和你一起的小伙子?”门卫年级大,耳朵不好使,侧着问她。

 

明媚点点头,“今天见到他了吗?”

 

“这两天,学校来了一群人东看西看。那小伙子被带走了,我听老师讨论,估摸下乡走了。”门卫怕她担心,还倒了杯水给她。

 

“知道了,谢谢。”明媚失魂落魄,颤巍巍的出门。空白眼前,情绪紊乱。她一咬牙跑回自己学校。跑的满身大汗才好,口中干涩燥热,身边没有水。

 

明媚枕着学校附近的亭子,顺着胸口。她的病刚好,受不住风。没一会就歇在座椅上,旁边还有人。戴着厚重的围巾,斜靠着看书。手边搁在水壶,明媚不愿打扰他,不动声色往外移。

 

相安无事半晌,对方递过水壶,“我看到你跑过来。”声音干净,耳熟。明媚迟迟未接,对方掉过头,见她诧异,以为自己唐突,欲收回水壶。

 

“谢谢。”明媚一把接过,手抖了抖。耳朵红了一圈,稍抿几口才道:“你今天没课吗?”她逃了一节课,正愁无所事事。对方不在看她,翻过书页,“下午的课。早上的经济课是方教授,你不去没事吗?”

 

方教授?明媚霎时记起,他们昨天一听方教授还哀鸿遍野,教学手段严厉,并且每节课点名。最为重要的,是明诚和方教授是故友。

 

“我...忘了。”明媚苦着脸,把水壶还给他,“现在去也来不及。”她脖子一拧,从椅子上跳起来。“我还是到处闲逛吧。”对方双手抱肘,“有场美术展,去吗?”明媚呆呆的,虽然大家都是同学,但明媚不记得他。

 

但此刻烦恼的事太多,比起此还是眼前更重要。

 

“去。”

 

明媚受明诚影响,对画画多有研究。两人都喜欢莫奈,寻到共同话题就慢慢熟识,几幅画就谈了许多。对方住在清华园,大她好几岁。跟在她身后,随明媚向前蹦蹦跳跳。又怕她走太快摔着,只好挡在尖锐事物前。

 

等看完画展,日头已烂漫照眼。

 

“饿吗?”

 

明媚摸摸肚子,吃吃笑了一声,“有点。”随后晃到对方面前,“谢谢你。”她往前探探,瞧见对方的衣服上绣着什么。“看来你真不记得我。”他浓浓得堆上笑意,指着左胸一处,“我妈喜欢绣东西,但是绣工不好。”明媚挠挠头,“我刚刚是没想起来。但是我看到你书上的名字了。”

 

“许成。”他有条不紊地翻出地图,“我对上海还不熟。”明媚压扁的笑声止不住,“我叫明媚,你习惯看地图?”

 

“我从小爱收集各式各样的地图。”许成毫不避讳,“小时候想去更多地方看看。”他的眼神闪烁,好似想起什么。明媚跟着他走,“你书上好像写的是谭?我看错了?”

 

“父母死后,是我叔父领养了我。之后因为些事,改了姓。”他显然不愿多说,重新将地图折叠好放进包里。明媚踌躇不前,许成朝她眨眼,“不要多想。我平时爱吃京菜,这里菜馆多,随你挑。”

 

明媚见他并不在意,甚而出言安慰。便也欢欢喜喜,“菜馆分华洋川杨,我都吃不惯。但是认得一个掌厨,味道可好了。八寸见方的红酱肉,汁水朱红。看的我眼馋口馋。”

 

“看来是个饕餮家。”

 

“饕餮也挑的,色香种种都要好。”

 

“行,可别再路上就馋虫发作。”

 

 

教导主任塞给明楼一叠档案,愁容满面,“明先生,这两天学校没排课。你看你,每天一大早就来,敬业。但是最近冷,趁着空夫多休息。”

 

明楼暗笑,“主任是被蒙了眼,我手头的课表还有课。周末刚过,学校就转性了。”他待人待物温和,言下之意早就听出来,但这打发人略带过分。

 

“这不是考虑到你年级,我们学校也不缺人。”

 

“这事我不过问。我的东西随丢随留,本身不值钱。”明楼解嘲似的把档案放好,扬长而去。他刚和张荩谈过通共的事,未料捕风捉影是人之常情,学校此刻打算脱关系。

 

好在明楼无心消耗,捏了捏鼻梁,身体仍是不适。街道人多,熟习的打个招呼,明楼淡淡应着。今天没见张念之,她结婚后便不常出现,但小店老板还记得明楼,见他脚步虚浮,只裹件毛衣。

 

搁下正收拾的东西就把明楼拉过来,“哎呦喂,要撞柱了。”明楼短促刹住脚步,“不好意思啊。”

 

“你这是想心事呢,眼睛不看路。怎么还发汗,昨晚没睡着吧。”

 

“醒的早,风吹的。”明楼眼皮猛跳,心头堵得慌。

 

店内因着火气热些,油烟子呛人,明楼捂着手听老板说。“你还是先坐会再走。今儿周一啊,是要上课的。怎么又回来了。”

 

明楼哑笑将方才的事告诉他。老板虽对辞退的理由云里雾里,但安慰道:“学校政府一个样,过河拆桥,翻脸不认人。前几天说要修的那条路,因什么打仗的事,马上就弃。乌洼的大坑,我还跌了一跤。今早吵吵闹闹来了几个人,闹哄哄四处找。”

 

“什么人?”

 

“政府的,刚刚还往前去呢。”

 

明楼问老板要了杯水,咕咚灌下去就告辞。人很大可能是找他,保密局五二年后全台改组了间谍系统,又换情报局的名称。毛人凤虽大权旁落,但那份名单一直是个疙瘩。首当其中的是明楼,他还活的好好。

 

家门口竖着人,果真不出所料。情报局专人来请,明楼反倒松口气。口袋里的眼镜还在,明楼并未说话,自行跟他们走。

 

路上仍是一言不发,带他的几个人试探的问,“明先生可有什么要带的?”

 

明楼闲适安坐,“我这人爱喝水,情报局也不会短我的。其他也不麻烦你们了。”他伸手去掏眼镜,对方动静大,搭手至腰间。引得明楼轻笑,“眼镜而已。”拿在手里晃到他们眼前。“你们长官是哪个部门?”

 

面面相觑,相顾无言。良久后明楼再问一次。

 

“情报局稽查委员会的。”另一人弱声回。

 

明楼佯佯不睬,自顾自道:“第三回进保密局,一般的程序就算了,直接带我见你们长官。”他故意加重音调,临危不惧。对方马上禁声,意识到说多为错。

 

审讯室收拾得干净,明楼先摘眼镜。水杯摆弃,来人面生。明楼侧了侧身,随口问讯般,“贵姓?”

 

“姓李。”显然没见过这架势,他胳膊夹着文件,与明楼对坐。

 

明楼又将眼镜戴上,“李处长,台湾人?”

 

“北京人。明先生,不如我们先开始。”李处长翻来覆去看资料,弄得哗啦响。“明先生是上海人,当初曾是军统特务。”

 

“我的功绩很多,不用一一念。开门见山,有什么要问的可以问。”他架势十足,手指交扣。

 

“明先生平时做些什么?”

 

“情报局监察的人比我更清楚。我就不费口舌,啰嗦了您也听不下去。”

 

李处长猝而将资料移开,目视他,“那我们横刀切入,三次的审讯,感受如何?”

 

“你们的老办法还要激烈些,改组也有几年,怎么培训倒退了。”明楼希罕道:“你想问名单的事吧,说起来我也是军统出生,审讯办法都是我们一个个试出来的,拾人牙慧也得聪明些。”

 

李处长在明楼眼里不足一提,若国民政府查人都是这样的“人才”,足以目见他们此刻的窘境,大张旗鼓的抓人,不过是需要堵住悠悠众口。

 

“明先生说笑,我们只是复查。”李处长伏在桌面上,紧咬牙关。

 

明楼信口反问,“我在台湾二十五年,日日做的事你们都清楚。若我真有嫌疑,早该跑八九次,不过一条命,何必顾忌你们,拼死拼活逃还有活路。”

 

“明先生散天花的本事不小。”李处长一字一句。

 

“我可不会散天花。李处长,不管问什么都是一句话。”明楼顿了顿,单手压在桌子上,探过身,浓重的剑眉,威势逼人。“身正不怕影子斜。”

 

“明先生,稽查会条件可不好,还是不要继续耗了。”李处长堪堪而言。

 

“我还是那句话。”明楼炫示般笑道:“和你这十月天萝卜,我有的是时间耗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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